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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前尘往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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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放下木梳,司马道福望着铜镜中年华已逝的容颜。
“子敬,我怎么都老成这样了……”
窗外是呼啸盘旋的北风,昨天她还想着、今年的冬天好冷,不知何时才能暖和起来。如今看来,她注定是等不到春寒料峭的那一天了。
她的生命,就将在这叠叠碎雪中走到终点。
“一生,竟就这般过去了。”
她的脑海中、也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些记忆,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
她嫁给子敬的时候,虽是二嫁,却也还是桃李年华,和如今的神爱一样大。
初嫁是父母之命,是联姻、是为了家族、为了朝廷。但是再嫁,总归能遵从自己的内心了,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吧。
“我幼年就知会嫁给桓济,那是双方父辈定下的婚约。”
他是大司马之子,临贺郡公。
她是会稽王之女,新安郡主。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少年时他们就见过,说不上讨厌、但他确实从来都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
所以,她也从不不后悔与桓济离异。
她知道旁人都是怎么说她的,桓济一朝被桓家废弃,她就冷心冷性离婚,丝毫不顾及夫妻的情分。
但就算没有这些事,她也想离婚。那不是理由,只是一个机会。
她从没爱过桓济,她只爱子敬一个人。
但她对不起孩子,这是真的。
这么多年,她送了许多东西去长沙,却全被退了回来。她心里清楚,桓冲不是那样的人,孩子在那边也不至于愁吃穿用度,只是……
“公主。”
一个侍从将白绫、鸩酒、匕首放在她面前,慢慢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死神,在这空旷的殿中、居高临下深深凝视着自己。
路是她选的,但走到这里,心中还是无法不慌张,她的双手颤抖到无法自抑。
但她感觉到了门后有一个人影,死灰一般的心中终于燃起一丝期冀的光。
这是最后的光了。
“是你吗?”
没人回答,但那个人影没有走、也没有动。
“是你吗,亮儿……”
她挣扎着爬起来,拼命想推开门,那人却在外面紧紧扣住了门。
“孩子,是我。我……窝是你的母亲!”
“我没有母亲。”
幼年时没有、长大也不必有了。
桓亮死死扣住门栓,只是平淡地说:“有什么话,直说。”
千言万语,司马道福想了许多许多年。
多少个夜晚,她抱着神爱、哄着她睡觉的时候总会想起,在千里之遥,还有她的一个孩子。虽然不是和爱的男人,但也是她寄予厚望、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她还记得他出生的时候,那时父亲还在、弟弟也还在,府邸悬灯结彩,都在庆祝新生儿的诞生。
但很快,皇帝被废、父亲做了皇帝……父皇去世……大司马也去世了……
然后,桓家的内乱,桓济失败了……她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很多次她都在想,如果当年没有那么早生下这个孩子就好了,只要再等几年就好了,那样她就能与桓家断的干干净净。
只是一切没有如果,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桓亮觉得十分好笑:“你现在问我,是不是太晚了。”
——我和父亲在长沙孤苦无依之时,你却在建康新婚燕尔,嫁了心上人,生儿育女?
那时,你没想过我到底过的好不好?
现在,你一个监下之囚,即将一命呜呼,却来关心我过得好不好?!
简直可笑至极!
“孩子……”司马道福捂着脸、泪水涟涟,“我只是想见见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桓亮只是说:“我长的像我父亲,你还要看我吗?”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不仅看不上我父亲,也看不上我们桓家。在你心里,只有琅琊王氏的王献之,才配的上你是吧。”
只可惜,当时你只是一个郡主,恐怕王家也未必瞧得上你。
后来,你要死要活非嫁给王献之,也如意了,生了个女儿做了皇后,你开心了……
“司马道福。”桓亮恶狠狠地说,“这天下终究还是要姓桓的,什么司马家王家谢家、统统要被我们踩在脚下。”
司马道福垂泪:“孩子,我……你恨我原是应当的,可我想求你一件事……”
桓亮知道她要说什么,脸上的讥讽之意愈发的明显。
“你想让我照顾你女儿?”
“她总是你的妹妹……”
“妹妹?!”桓亮好笑,“现在她成我妹妹了?你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
她当皇后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自己还有个徙于千里万里、同母异父的亲哥哥呢?!
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多说无益、只有如春水一般肆意漫延的恨意,他转身离开。
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远,司马道福终还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已经无人关着的门了。
她的目光慢慢停留在桌上的白绫上,那绫白的刺目而灼人。
刚才,桓玄许诺她,可以与子敬合葬。
人终有一死,只可惜、她不能再保护女儿了。
“是我错了……”
不该让女儿嫁入皇室的,可已然悔之晚矣。
*
宫里的消息传到刘毅处,他不信。
“桓玄一定是死了。”
“那宫里怎么回事?”
“自然是桓家所布的障眼法。”
他连讨伐的檄文都写好了,就等着贴满建康城了,这可是他亲自操刀的。
要知道,北府军的将领大部分是流民出身,大字不识一个的比比皆是,建康的士族一向看不起他们。这也不奇怪,这些簪缨世家眼珠子恨不得顶在脑门上、左右什么人都看不上的,同为士族领袖,王谢还互相瞧不上眼呢。
不过刘毅却是粗通文墨,不然也不会和谢混他们走到一起。
“怎么办?”
刘毅嘴上说的狠,心里多多少少也还是有些犹豫的。
就在此时,郗僧施来了。
“惠脱。”刘毅忙迎了上去,“你可来了,如何了?!”
瞧着他一脸忐忑,郗超却是十分淡定,解开大麾,还腾出一只手来弹了弹麾上的落雪和碎叶。
他这么镇静自若,倒显得刘毅心急火燎的、没有成大事的气度了。
“桓玄死了没?”
郗超点头:“死了。”
“太好了。”刘毅长舒了一口气,“我即刻号令众人,斩杀桓修,然后兵出建康。”
“可他们入宫带走了陛下。”
“那他们一定是想退回荆州。”
荆州是桓家的大本营,桓温桓冲在的时候,朝廷连荆州的税赋都收不上来。要是他们退回荆州,再卷土重来,倒是胜负未可知。
郗超不置可否,平心而论,在建康如今这帮子乌合之中,这个刘毅也算半个英雄了,做一方豪杰的能力是够的。难怪惠脱会与他同谋、助他一臂之力了。
刘毅曾对惠脱说:“从前刘备之有孔明,犹如鱼之有水。今日我与足下虽才不及古代圣贤,但事同此言。”
这番话说的还是够漂亮的,可惜惠脱看得上这小子,他却看不上。
之前,郗超还在犹豫,不知道到底该哪一队才好。
不过这几日他姑且算看明白了,也就桓玄还有几分当年大司马的才干。
既然注定无法抽身而去,那在这乱世之中,也就不得不分一杯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