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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流芳千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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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节哀。”
桓玄拨拉着掌心的刀柄,对王神爱关切地说,“之前是皇上不爱说话,怎么如今皇后也得了一样的病?”
王神爱面无表情地坐着,早早失了父亲,如今又没了母亲,丈夫还是一个傻子,人生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晋陵公主却跪在殿中,苦苦哀求:“相国,求求您放了谢混吧……您削了我们爵位官职,把我们贬去交州,终其一生我们夫妇再也不回建康了……”
对谢混,桓温也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多少他也是个爱才惜才的人。
而且,毕竟是谢安石的孙子。
“也罢,先留他几日吧。”桓温制住了想要叩首谢恩的晋陵公主,“孤可没说不杀他。”
留着谢混一命,等他日后登基称帝的时候,好给自己上劝进表,奉上玺绶。
反正有刘毅的人头,也算是暂时能平息下此次的事端了。
桓温握着刀走出了太极殿,今天的天气很好,宫檐都闪着异样的光彩。
想起上一次他带兵入朝,还是宁康元年的二月,也是这样一个大冷天。
当时,他的老朋友简文帝司马昱驾崩不久,太子司马曜继位。
本来他是要摄政的,奈何谢安、王彪之从中作梗,愣是改成了辅政。他心中不满,遂以拜谒皇陵为由入朝。
那时京中流言四起,都说他此次入京是要诛除王谢、颠覆晋室江山。
他虽确有此意,但入京十几天后就生了病,不得已返回姑孰,终究人算不如天算。那年七月,他就病逝了。
如今,时隔三十多年,他又回来了。
而这一次,他不准备再走了。
有了这次刘毅谢混的事,桓温顺利清洗了一部分北府军旧将。一日不掌控京畿的兵力,永远就生活在别人的刀锋之下,永无宁日。
上辈子,他用了快三十年才做到的事,这一次倒是顺利多了。
不过,有件事他觉得奇怪。
“这事儿刘裕居然没参与?”
同样是北府军将领,刘毅居然没喊上刘裕?也难怪他会输的一败涂地。
刘裕也就是生不逢时,因为出身的问题错过了不少机会,不然以他的本事根本没刘毅出头的机会。
“敬道。”
卞范之从后面跟了上来,灵宝是桓玄的小名,敬道是桓玄的字。
他们二人年轻时就认识,也算是识于微时了,等到桓玄统管江州时,就任用卞范之为长史、委以重任,私下里的密谋策划,无不由卞范之决断。
这段时间桓温观察下来,卞范之是有些小聪明,但太过外露、不够内敛。他自以为是元老功臣,平日里居功自傲、富贵不可一世,连带着姓卞的全都水涨船高,不过待桓玄也确实是真心的。
就冲着这一份真心,那些傲慢之举他也权当没看见了。
“敬道,你当真不处置郗僧施?”
“我处置他做什么。”桓温听了好笑,“要不是他临阵倒戈,送了刘毅的人头给我们,这事情还不会这么轻易了结。”
“这种人,今日能出卖别人,下次就能出卖咱们。”
桓玄是把卞范之当心腹之交来待的,可桓温却骑驴找马、总想再网罗别的人才,难怪卞范之这些日子总是酸的厉害。
桓温打岔说:“那天与我对弈的王镇恶,你打听出来没?”
“当然。”卞范之也想起这事儿来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王猛的孙子。”
卞范之大吃一惊。
桓温笑了笑,故人陆续凋零,但是故人之子还是如雨后春笋、郁郁葱葱的很啊。
江山代有人才出,这新一茬的人才都已开始崭露头角了。
王猛王景略,曾是他坐下军师祭酒。
军师祭酒这个位子很是独特,想当年,郭奉孝就是曹孟德的军师祭酒。
王猛是青州人,家贫如洗却学识非凡。当时北方两赵争锋、战乱愈演愈烈、政局瞬息万变。
一岁之中,帝位三易,关中豪强纷纷割据,称王称帝者比比皆是,在长安丢块石头能砸死三位大王。
乱世出英雄吗,这其中自然有慧眼如炬之人,邀请王猛出山。但他都遁而不应,隐居于西岳华山,静候风云之变,期待他的明主出现,。
永和十年,桓温第一次北伐,陈兵灞上。此时,离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已经过去五十年了。
“没想到,老头子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王师……”
关中父老百姓争以酒肉迎劳,男女夹道聚观。
而就是在一天深夜,桓温见到了一个麻布短衣的年轻人,投营求见。
“在下青州王猛。”
桓温是爱才的,当时的桓温又格外的爱才,不免要考校他一番。
“我奉天子之命,统率十万精兵大义讨逆、为民除害,而关中豪杰却无人前来,这是何缘故?”
王猛直言不讳:“您不远千里深入北境,长安近在咫尺,您却不陈兵灞水而不渡河……”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聪明人点到为止就行了,不用什么话都说的那么明白。
桓温的心思确实不难揣度,他这一生万事求稳、步步为营,要得是进可攻、退可守。
灭蜀之战后,他在朝廷的声望到了顶峰,本可趁势北伐,却受到重重阻碍,司马昱宁可让殷浩那草包领兵,也非要压自己一头。
——如今粮草不济,我不能强攻长安,消耗自身的实力,我只有等……
关中一战,他明白王猛的抱负与能力,王猛也知道自己的野心和想法。
战后,他赐予王猛华车良马,邀请他一起南下,但他拒绝了。
他明白王猛的想法,但他们谁都给不了对方想要的。
他,是晋朝的大司马。
王猛,却只是一介平民。
在南朝,你不是士族、没有高门显贵的出身,纵然才华横溢、天赋凛然,你照样什么都干不了。
王猛留在长安,数年以后,他找到了自己可以倾其一生辅佐之人——苻坚
苻坚确实给了王猛自己没办法给的,他做了中书监、尚书令、冀州牧、大将军、丞相。
当时如果他选择跟自己回南朝,终其一生怕也只能是个大司马府的军师祭酒了。
“前秦土崩瓦解后,王猛的儿子王曜带着他的几个儿子投奔晋室,就被安置在荆州。”
不光是王猛的子孙,当年前秦的太子苻宏,在苻坚兵败被杀后也南奔晋朝、这些年一直住在江州。后来桓玄做江州刺史,苻宏就成了他的部下。
桓温点头:“将门有将,不知道这个王镇恶能有几分他祖父的风范。”
百年了,天下百年乱世也该是终结的时候。
三十年前,他有心无力,终究是掣肘太多。
从前,他也想做一个晋室的大忠臣,像他父亲、像祖逖、像刘琨那样。
但也许,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做忠臣的料吧。
——若不能流芳千古,那我选择遗臭万年……
看来,他这辈子就是遗臭万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