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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清河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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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超这人吧,该有骨气的时候他没骨气,该怂的时候他却偏偏不怂。
他逃跑出城后被王镇恶抓住,桓温虽然早不想留他这条小命了,但还是希望他投降的。
奈何,不管如何威逼利诱,慕容超只是神色自若、一言不发,连郗超看着都忍不住有些佩服了。
“慕容家倒是有些骨气在身上的。”
不过,欣赏他这份骨气,和要他的人头并不冲突。
“既然他想死得其所,那就给他。”
燕国最后一个皇帝慕容超,在广固城街市被斩、传首建康,时年二十六岁。
桓温想想自己二十六岁时是个什么德性,难得的有些替他惋惜了。
慕容一族确实人才济济、百折不挠,慕容皝、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都是一代英豪,只是时势造英雄,慕容家逐鹿中原终究还是昙花一现。
“高雅之,刘敬宣,还有司马休之呢?”
刘敬宣是刘牢之的儿子,高雅之是刘牢之的女婿。至于司马休之,是谯敬王司马恬的第四子,王恭之乱时出任襄城太守,是支持会稽王司马道子的,这几人之前都投奔慕容德了。
后来问了悦寿才知道,刘敬宣等人来到燕国后,不知怎的,刘敬宣、高雅之就起了刺杀慕容德之心,还准备刺杀成功后推司马休之为主。
“不料密谋泄露,几人就逃往长安,投奔姚兴去了。”
郗超说:“解决他们几个,倒不在一时一刻。”
往后的路,可还长着呢。
上辈子,郗超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跟着桓温能改朝换代,把这个无用的司马皇室一脚踢开。把那些与司马家共天下的王家、谢家也统统扫地出门。
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三生有幸了。至于北伐中原,那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而如今,真的站上了广固城的城楼,时光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他与大司马在枋头,功败垂成、黯然回首,今日当真是物是人非。
“一生太短,很难干成一件事。”
司马家篡位,也是经历了三代四人。可见成大事者,非一代人之功。有桓温桓冲多年的根基威望在,桓玄才有今日。
郗超把酒从城楼上倒下,这是琅琊城下、桓温五十多年前埋下的酒。
那时的他能预想到今天吗?也许吧。
桓温远远瞧着他的举动,也被勾出几分感伤来。不过他最近太忙了,没空感伤,也没时间去思考疑问。
慕容超在闹市被斩首之后,有人前来要求替他收尸。
“一个女子?”
“是。”
“多大年纪?”
侍从说不太清楚,桓温也起了兴趣:“让她过来。”
一旁的郗超正在替他写奏本,听到此处不由笑道:“大人这是也要我见犹怜了?”
桓温哈哈大笑:“你若是看中了,就赏给你。”
郗超连连摆手:“这我可消受不起。”
重活一世,自然是要来干事业的,谁要来谈情说爱。
片刻之后,一个戴着桅帽的女子被引了进来,她盈盈一拜:“见过大人。”
“抬起头来。”
女子除去桅帽,露出一张经了风霜,却仍然倾国倾城的容颜来。
皮相是美貌,但美貌却不都是皮相,江东也出美人与才女,桓温见过不少沉鱼落雁的美人。但与眼前这女子相比,竟都黯然失色的许多。
这女子并不年轻了,虽然身段已然纤细,但一双眸子之中是春水都化不开的忧愁。
桓温和郗超都很懂得这种眼神,不是历经沧桑、勘破了人间冷暖,断然流露不出这样的感情。
“大人,妾身姓慕容。”
“原来竟是位公主。”
无论男女,慕容家确实出了不少绝色。
慕容盈神色淡淡:“慕容家再无公主了,只有一介女流而已。”
桓温问:“你是慕容超的什么人?”
“他是我堂弟。”
桓温“咦”了一声,果然猜出了她的身份。
这女子既是燕国的公主,她的父亲和慕容超的父亲应该是兄弟。但她却比慕容超年长许多,这么一算,她父亲应该是文明皇帝慕容皝第二子慕容儁。
慕容儁儿子众多,女儿却只有一个最有名,就是清河公主。
建熙十一年,苻坚攻灭燕国,见十四岁的清河公主美貌无比,遂纳为妃子。又见她弟弟慕容冲有龙阳姿貌,于是一并宠幸。
这姐弟俩在秦国的后宫中一时风头无俩,长安有歌谣唱道——“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这事的时候,桓温还没死呢,虽然人在姑孰,却也听说了。没想到当年还是少女的清河公主,如今也已年老色衰了。
当时,苻坚的手下和心腹都担心慕容姐弟俩会如妲己一般、祸国殃民,纷纷劝谏。奈何苻坚一概不听,后来还是王猛出面,苻坚才把慕容冲送出了宫。
十多年后,慕容冲领兵进逼长安,当时站在城楼之上的苻坚,看着曾经宠爱的美少年挥刀在前,不知是何感想。
至于这位清河公主,在慕容冲被杀后就不知所踪了,原来竟是在这里。
“你要替慕容超收尸?”
慕容盈轻叹了一口气,她弟弟慕容冲被杀之时,也是二十六岁。他们慕容家虽然长寿,但寿终正寝的少,大多都是死于非命。
“还请将军开恩。”
桓温笑了:“难道我在公主眼中,竟是如此仁慈的人?”
这次围攻,广固城坚守数月,让他费了这许许多多的精力,心中十分不满。
刚才,他还跟郗僧施提起这事。
“大人的意思是……要屠城?”
郗超知道桓玄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心慈手软的人也是决不可能做到他这个位子的。之前,他收拾殷仲堪、司马元显、刘牢之时也是雷厉风行,但屠城……
“王公以下全部斩杀,家人收为奴隶。”桓温轻描淡写地说,“这世上将再无广固城了。”
他这一句话,等同于对上万人同时落下了屠刀,血流满地。
郗超固然是心有不忍,本质上也还是为了将来。
“大人,杀降不祥,灭燕也只是您的第一步,邺城、洛阳、长安都得一步一步来。如果屠城,怕是不利于以后北方百姓的归附。”
当然,他也明白,桓玄平的不是并不是区区一个广固城、屠的也不是城内的子民,而是人心。
得人心难,摧毁人心却要相对简单。让他们害怕、让他们畏惧,剥夺他们的生命、直接瓦解他们的信仰,都能让他们崩崩溃。
当初永嘉之乱,匈奴人屠杀长安与洛阳,不正是如此么。
百年了,汉人依旧畏惧、不敢北返。
“易地而处,建康城也是一样的下场。”
更何况,对手是慕容家。他们家的子孙从来不会真心归附,只会日夜图谋东山再起,他可不想重蹈苻坚的覆辙。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桓温深深看了慕容盈一眼,不由地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位李夫人。
国破家亡的公主,身不由己委身他人,在这百年间频频上演,根本不足为奇。
苻坚灭燕,就纳了慕容盈姐弟入后宫。后来前秦灭国,苻训英苻娀娥姐妹又同被慕容熙纳为妃。
女人,从来都是战利品。
不过对于这位公主,他还是心存敬意的,他也不希望别人把他当成石勒石虎那样的疯子。
江南正朔、礼仪之邦,他们还是讲文化的。
“慕容超的人头得送到建康,你若要替他收尸,也可以。”
慕容盈深施一礼:“大人,城中谣言,说您要将城中男子全部斩杀、女人赏赐将士,整座广固城更是要夷为平地。”
作为燕国都城十多年,广固城在经营之下以是能容纳万人的大城,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在其中了。
桓温颔首:“不是谣言,孤确实准备这么做。不过公主节义,可以自行离开。”
倒不是他怜香惜玉,这位清河公主毕竟也不是青春年华了,但他这人在无关大局的事情上,总是容易生出恻隐之心。
当年伐蜀伊始,他的船队经过三峡。周围森林茂密、猿猴穿梭,有士兵抓了个小猴子带上船戏耍,母猴就在悬崖峭壁间奔跑嚎叫,船行百里,母猴悲鸣不断,最后摔死在了船上。
事情很小,可他听说后却十分气愤,将那士兵狠打一顿、发配出去。他的参军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很。
所以,他自己也时不时自嘲,可能他真不是个成大事的人。明明杀了谢安、直接带兵逼宫就能完成的事,他就一定要弄成很复杂。
郗超对他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他、从来就是个性情中人。
听到桓玄准备放自己一条生路,慕容盈却摇了摇头。
“妾身决不心存苟且偷生之意,将军此举不过是为了立威,还请您取我的性命,放过城内子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