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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寸水 ...

  •   “晚安,小骆先生。”
      骆荒覆手盖住骆野的眼睛,刚一拿开,乌黑的眼瞳又睁开了。

      骆荒叹口气,哄着人:“不怕,没事了。”
      骆野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骆荒塞着纸卷的鼻子,纸卷把他的鼻孔撑得很大,殷红的鼻血一直在向外洇染,像个戴了红鼻子的马戏团小丑。
      骆野突然说:“有人故意撞向……”

      “小野!”骆荒厉声打断了他的猜测。

      他哥很少用这种语气讲话,急着把怀疑的种子掐死:“不许胡说,这是场意外。”
      屁大点小孩,别的小学生都还在撒尿和泥玩,骆野却像早早失去了童真,习惯以怀疑的态度看待每一件事。
      一如这次的车祸。

      骆荒难得回次家,见弟弟总是孤零零在书房写着什么,从来没有朋友来找他玩,便带他出去春游放风筝。路上出了点小车祸,有惊无险受了轻伤。
      骆荒有些无奈,他发现弟弟的心态很危险,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学校叫家长,他们的父亲气冲冲回来,摔了一张试卷在桌上。

      语文试卷,命题作文《我的愿望》,他年仅八岁的弟弟写的第一句是:希望世界死掉,所有人都毁灭。

      通篇内容更是不堪入目,他精心为每位家人、同学设计了具体的死法,他们的后母、后母养的狗、父亲……甚至是他自己。
      骆荒没有在死亡名单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知是不是该谢谢弟弟手下留情。

      骆荒凶了骆野,骆野便委屈,长睫毛下沾了雾气。
      他坚持把话说完了:“故意撞的,我看到了,那辆车一直尾随我们,突然加速。”

      骆荒一字一句咬的很清:“小野,没有人故意害我们。”

      这夜骆野跟世界闹了别扭,骆荒在病床前表演翻花绳,绞尽脑汁想哄小孩笑一下,直到他自己睡着,骆野也无动于衷。
      一对黑白分明的瞳孔盯着天花板到天明,第二天骆荒醒来时,小小年纪的骆野已经自己做主,让管家接回家了。

      骆荒赶回家找人,晚了一步,后母养的那只烦人小泰迪,死了。

      骆荒大发雷霆找到骆野,质问他为什么,骆野一声不吭,即便被打手心也不认错。

      那是骆荒第一次打骆野,也是最后一次。
      骆野夜里发高烧,三日不退,跟谁都不说话,只在睡着时很小声地呢喃了一句:“哥,我疼。”

      骆荒事后对骆野说了一万句对不起,才算是把毛捋顺,没上对方的记仇本。

      骆荒很忙,忙着他的大导演梦,外出采风一走又是几个月,从远方寄来的明信片,也不知道他弟收到了没。

      小孩子的时间总是走的很快,骆野离上次骆荒离开,又长高了几厘米。他似乎的确与其他孩童不一样,学校也发现了,这孩子早慧早智,只要他愿意收敛性格里的恶劣,科科满分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骆野也的确学会了收敛,他比以前更内敛沉默了,对待讨厌的同学,不再刀光剑影。
      那些愚蠢的贱人们,都会得到悄无声息的报应,没有人发现骆野的笔记本上,用红笔涂掉的一个个名字。

      骆野的少年期,终日在思考一个问题,太阳是什么?
      他哥说,如果天空是海洋,云层是海浪,风筝是鱼群,你猜太阳是什么?

      梦里闯进鸟雀叽喳,喉舌裹着笑意,非常讨厌:“你我又不是后羿,太阳的事凡人少管,它又不会死。”

      不会么?
      可太阳……好像早就死掉了啊。

      太阳死在破晓之前,蒲城下了场春雨,北方排水系统不好,一寸水能踢三尺浪。
      旧城雾水朦胧着,骆野发烧了三日。

      游雀无法想象一个年轻健硕的成年男性会因为一次小小的磕碰,体质娇贵到这种地步,也是给他开了眼。
      骆野绝对是下属最讨厌的那种老板,伸手够不到的就是远方,游雀电话都被打爆了。

      最后一次他索性不挂,转换成了视频通话,将手机支在纹身台旁,让骆野知道世界上不是只他一人有工作。

      “你的美人儿助理呢?”游雀给客人纹花臂的间隙,得空抬眼瞥骆野。

      视频通话的小框内,骆野一如往常端坐在办公室,如果不是瞳孔时而不聚焦,几乎看不出是病了的。
      大概是觉得有碍观瞻,包扎的纱条不见了,额头上伤被碎发刻意遮掩,红晕若隐若现。

      他的助理送进来一份文件,待助理离开后,他烦烦地将文件推去一边,是个消极怠工的老板。

      游雀乐了一下:“装什么身残志坚,不想上班就回家,老板谁管得着。”
      纹身枪嗡嗡作响,嘈杂电流声与店内音乐交织,二楼玩游戏的学生大呼小叫,听得骆野直皱眉头。

      游雀工作时是绾起头发的,一根铅笔随意簪成髻,两鬓有碎卷垂在耳畔,整个人变成店里一幅慵懒又随性的写意画。
      他美得出众,过路人经过落地窗都会不经意看几眼,偏他又招摇,店里用的玻璃都是清明透亮,偶尔他会和撑伞的路人对上眼神,冲人家露出揽客的笑容。

      视频支在侧面,骆野只能看到游雀纤长的脖颈,颈侧纹了一颗浅浅的小红心,不太明显。镜头里露出尖俏的下巴颏,一张一合在与客人交流。
      说的什么骆野完全没听进去,耳朵似乎被塞进深海,徘徊在鼎沸与静默两种极端。

      半晌,视频那头沉闷至极说:“音乐关掉。”

      游雀比寻香的蝴蝶还忙,匆匆掀了下眼皮:“枪花开门做生意的,祖宗。”

      一旁美女客人噗嗤笑了声,小声打趣:“花老板,男朋友这么黏人啊。”
      “嘘。”游雀跟人家瞎扯,煞有介事挤眉弄眼:“没追到手呢,难追的要死。”
      “你追不到的人?”美女压低了声音,“眼睛有毛病吧。”
      “是呗。”游雀迫真点头。

      当着面蛐蛐,骆野终于听够了:“游……”

      “嗳嗳——”游雀怪叫一声,刚好是纹完最后一笔,他抓上手机飞快到店外,压低了声音:“活阎王吧你,让不让人做生意。”
      “来接我。”骆野嗓音哑哑的。
      游雀直嚷:“下着雨呢!”

      不多时,游雀结束了手上的活儿,交代美女别忘记擦护理油。美女临走前揶揄:“花老板,有点欲擒故纵了哦~”
      游雀痞痞笑了下,什么都没说。

      送走客人后,他随即拉下卷帘门,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刚一转身,一辆牛油果色的城市越野经过眼前,降下了车窗。
      “小花,今天歇业?”
      是个熟人,老陆的媳妇。

      游雀拔下铅笔簪,波浪倾泄散下,他撑伞上前打了个哈欠:“是啊,雨天犯懒。嫂子这是要去哪?”
      “有唱片公司邀约,正要去试录。”车内女人摘下墨镜。
      “恭喜啊。”游雀从善如流笑起来,“开张大吉。”

      他知道老陆媳妇是个有心气儿的人,生孩子被迫隐退了一年,这是急着要复出了。他也不多耽误人,随后道:“回头喊上老陆,咱们再聚。”
      女人问:“听老陆说你出车祸了?”
      “嗐,小磕碰,车送去修了。”

      “那我捎你一段,上车吧。”女人低头把副驾驶的包甩去了后座,给游雀腾了位置。

      游雀本来是要挤公交的,见状过段上了车,问:“哪家唱片这么有眼光?”
      “新厂牌,Encoer。”
      游雀一愣。

      女人缓缓启动的车子,戴回太阳墨镜,游雀无法看进对方的眼睛,但从对方微翘起的唇角来看,她很期待这次试音。
      他若有所思,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巧了不是,顺路。”

      “你也去那里?”

      “嗯……”游雀没直接回答,心思百转千回问:“老陆知道这事儿吗?”
      女人浅淡道:“等签上再跟他摊牌,省得又念叨,你知道他那个人爹味重,管天管地的。”
      “老陆就那样。”游雀讪讪附和。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前脚在老陆那吃了闭门羹,后脚糖衣炮弹就送到了,游雀不信是巧合。

      未知全貌他不好多生事,便把扫兴的话咽了回去,只说了声:“到签合同那步,还是先给老陆看看吧,他就是再烦人,这方面他是专家。”

      抵达Encore停车场,游雀先撑伞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替女士拉开车门。
      嫂子自然而然问:“你来找你弟玩?”
      游雀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想到这栋大厦里有地下排练室,店里玩乐队的弟弟偶尔来租用。

      “这回还真不是,我那弟弟刚转学到一中,忙着补课呢。我找桃花去~”他眨巴眼。
      嫂子轻声“呀”了一下。
      游雀拍上车门,春光满面的笑:“我也开张大吉。”

      两个人一同进了通往Encoer的前厅,游雀却被拦在了外面,说他没预约。
      他笑意不减招招手,让嫂子先被接待引进去了,转头拉下了脸,给骆野发去一排问号。

      骆野言简意赅回了个字:等。

      他讨厌等,在前台百无聊赖等了十分钟,还是没人来接,转头就走了。
      刚走出Encoer,骆野的电话打进来。

      “回来。”

      游雀抬头,隔着雨幕望见上空的落地窗前,骆野一只手悠闲地端起咖啡杯,正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游雀毛了:“玩我呢?明明就没在忙。”
      骆野并不作解释,淡淡说:“上来吧。”

      “我不。”游雀呵呵一声:“不伺候了,爱找谁找谁。”
      “游雀。”
      “叫吧叫吧,拿喇叭上街喊去!”他大步往外走。

      鸟脾气来的快,但去的也快,等他走到喷泉广场时,贼不走空的道理在心头流转一圈,遂又折返。
      这回没人拦他,骆野派下来的接引人一直等在那儿,好似笃定了他还会回来。

      骆野的办公室很大,却不怎么明亮,落地窗前的围帐是双层的,他似乎不喜欢拉开,仅有朦胧的自然光渗进空气,将整片空间衬得深沉。
      游雀进去后没给好脸,要骆野解释:“你叫我来的,为什么我还要等。”

      骆野坐回到老板椅,慢悠悠放下了那杯破咖啡,口吻不咸不淡:“骆荒会等。”
      游雀一对剑眉高高耸起,随后自己拉椅子坐下了,与骆野面对面,语气怨大过嗔:“既然要用我,就别测验我,不然我不玩了。”

      “玩?”骆野面色沉下去,他不喜欢这个字,透着一股子不尽心的娱乐性。

      这时有助理敲门,骆野按着眉心,让人进来。
      助理进来后看见游雀,呆呆的愣了几秒,才想起汇报:“骆总,录音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骆野轻抬手,表示知道了,助理识趣退出办公室。他把游雀当成空气晾在了一边,佩戴上一副监听耳机,对着电脑说“开始吧。”

      游雀手不老实,摸摸办公桌上的日冕摆件,托腮枕着手臂,看骆野工作。
      病中缘故,男人狭长的眼皮染上烟粉色,呼吸似乎是烫的,唇缝有些干涸,仿佛调色盘中自然皴裂的赤油彩。

      骆野的神情不可谓不专注,时不时呡一口手边的咖啡,连游雀偷偷投进去一块方糖都没有察觉。
      下回换毒药。

      六分钟的时间,骆野神色淡淡摘下耳机,游雀不经意瞥过去,试探着问:“那人唱的怎么样?”
      骆野没有露出欣赏或鄙夷,情绪深埋皮囊下,在Yes or No中回答了or:“观望。”
      资本家做派,游雀扁嘴。

      余光有祖母绿的火彩闪过,骆野的视线垂到面前袒露的脖颈,几秒种后别开了眼:“游雀,衣服穿好。”

      嗐,被发现了,游雀一粒一粒将领口的风景收了回去。
      骆野将一份文件纸拿起来看,仇视游雀一眼。
      文件背面是游雀方才手脚不干净涂的一张漫画,Q版小西装人正襟危坐,死鱼眼背后钻出猫爪气泡——配字:超级工作形态,启动!

      “还不走么?”游雀问。听雨声,外面下得有些大了。
      骆野不动如山坐着:“还没完。”
      “那还让我来接你。”他百无聊赖站起来,有意无意绕到老板椅的侧目,见骆野关掉了联通录音室的画面。

      在骆野要翻阅手边合同时,游雀轻盈一跃,坐到了办公桌上……屁股正压住了合同一角。

      他微微后仰看人,双手撑着桌面,脚尖轻轻勾了一下骆野的椅子腿,不太安分。
      骆野不悦地看人,无端觉得看到九条尾巴。

      游雀瞳孔灵动,漂亮的脖子即使被领口包裹,还是招摇得很,无时不刻释放着风情,甜酒的香水尾调钻进人类的呼吸。
      他有些夸张的张大眼:“让我猜猜……骆总该不会是生病必须要人陪的类型吧。”

      “游雀,下去。”

      游雀伸手拿走了合同,举到了骆野够不到的位置:“回家,生病了就好好病着,装什么成熟。”
      “还是说想……”
      忽地笑面如桃,双腿颇有暗示性的打开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祸心:“摘一朵花,成为大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一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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