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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黑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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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社会建筑、口味习俗乃至群体信仰都具有独特性,但天下乌鸦一般黑,富人区与首都并无区别,从高处俯瞰,夜色浓成了墨,没有星星。
骆野松手,窗帘从他的指间滑落,最后一丝能窥见灯火的缝隙也随之闭合了。
偌大的房间还很空荡,没有太多被居住的痕迹,像间供人参观的样板房……他也的确不住这里。
只是游雀以为他在住。
让游雀搬进来的黑色箱子,骆野一直没有碰触,像是某种上帝视角的趣味,人类喜欢让芭比自己装扮玩具房。
只有玄关亮着灯,他的呼吸很浅,鬼魅一般无声地走进卧室,那里有一台开着的电脑,屏幕跳出音频波段,游雀轻浮的嗓音从里面跳出。
在讲电话,没有备注的新号码。
“花哥?”
对方出声的一瞬,骆野听出了是谁。
游雀:“嗯是我,老陆给我留了号码。”
对方迟疑片刻,讪讪笑了下:“哥,可能不太合适,你和男朋……”
“是前男友。”游雀飞快打断了。
“嗯?”
“老陆跟你说怎么说的。”他问。
“你和那位先生还在冷战,找我是为了赌气。”小熊顿了下,颇有原则道:“如果是这样,我不想。”
“哦。”游雀觉得没意思了。
小熊又无比遗憾地补充:“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哥。”
“喜欢什么?脸?”游雀皮笑肉不笑的,语调浪荡,听着慵懒又戏谑。
骆野蹙起眉。
“都,都有,你很漂亮。”小熊的语气透着些属于年轻的不甘,问:“如果你单身了,我能追你吗?”
“想做我男朋友?”
“嗯。”
游雀:“不能。”
“……这样啊。”
游雀:“你过来吧,枪花三楼。”
小熊:“额?现在?”
“明明可以直接睡我,非要选最麻烦的流程,没必要吧。”游雀笑得没心没肺。
对方似乎在几秒钟内经历了巨大的挣扎,最终道德感战胜了他,他无比遗憾说:“哥,我等你单身。”
游雀轻嗤,讽刺了一句:“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通话结束了,屏幕右下角闪烁的红点戛然而止,游雀最后一声尾音带着波浪线,轻飘飘挑弄耳膜。
骆野面沉如水端坐,窗帘缝隙渗透进来月光,在他轮廓下忽明忽暗,一泓湿冷的眸光格外明显。
他就知道游雀不会老实,骚货一天不勾引人就难受,脑袋里根本没有契约精神,流着同他母亲一样不知检点的脏基因。
骆野丝毫不觉得在对方手机里安装监听同样是不道德的行为,手机是游雀让他赔的,他赔了,就是这样。
游雀意兴阑珊丢开手机。
现在的年轻人真贪心,以前蒲城还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打个炮还要先从谈恋爱开始了。
他从来不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没人教过他克制,人生在世爽字最大,骆野让他不爽了,他就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这不天经地义么。
可惜乐子没找来,被人上了一课,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一抹陌生的忧郁……不就走社会流程么,他也不是没有试过。
一个月前,正经是尝试了的,可结果怎么样。
游雀有点烦春天了。
这个季节就是淫/荡的代名词,搞得万物都不思考正经事,就连给老陆打去电话时,都听到对方在抽事后烟。
游雀:“孩子今天不在家?”
“送姥姥家了,草,憋死老子了。”
“悲哀啊。”游雀替老陆默哀。
老陆去年新婚,今年诞下一对双胞胎,过早的体验上了鸡飞狗跳的已婚生活。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不自由,干点事儿都得偷偷摸摸背着孩子。
老陆长长的叹气:“花儿,我现在跟你嫂子觉得,还是丁克好。”
“理解不了。”游雀残忍道,“要我说,还是不结婚最好。”
老陆当即反驳:“那不行,不结婚我心里不踏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嫂子多少人惦记。”
这是实话,老陆的媳妇心气儿高,漂亮又骄傲,是个富有才情的创作型女歌,要不是做义演跟陆鼎记打交道,老陆死皮赖脸的追了好几年,走错一步都追不到人家。
游雀是不太理解这种的,他觉得猎艳好玩,但仅限于制造沦陷的过程。暧昧的峰值达到高潮后会走下坡路,乐趣在收网那一刻就荡然无存了。
老陆显然是享受把自己也关进网内的,甘愿变成同类,玩起了一种叫往后余生的游戏。
他说:“没意思,人类真没意思。”
听出了一点怨念,老陆声音变得鬼鬼祟祟,掩着听筒:“怎么,真惦记上那个小熊了?不像啊,从头到尾你都没正眼看过。”
“咸吃萝卜淡操心。”
“啧,这孩子也是实诚,听不出潜台词。我意思让他先去隔壁待着,等你电话就行。”
游雀淡淡的无奈,有一搭没一搭说:“你吓唬人过头,骆野又是一张要吃人的脸,人小孩还哪敢过来。”
说到骆野,老陆疑惑了:“所以花儿,那个骆公子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是分了么,他怎么还想管着你。”
何止是想管着呢,游雀心说,那是想把我从身到心打造成另一个人。
怪也怪在这儿,狗血故事里的有钱人不都喜欢养个白月光替身来爱么?嘿,人骆少不是,他养个替身是用来恨的。
“谁知道。”游雀心不在焉摸出一支铅笔,音尾总含着缱绻的味道:“与人斗其乐无穷,玩玩。”
笔尖行云流水,勾出粗略的线条,挥着翅膀拉开弓箭的小男孩跃然纸上。随后他换了支笔,蘸了桃粉色的墨,点在箭头的桃心上。
老陆直蹙眉,沉声提醒:“花儿,收收心,兄弟这次的劝告你得听进去,那人不是咱能招惹的。”
游雀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目光专注在画纸上,思索片刻觉得比起天环,魔角更适合丘比特。于是指尖换成碳条,一阵沙沙声落下。
纸张上的小男孩不再圣洁,被碳素线吞噬,翅膀有一半残缺,头顶长出了一对黑色的恶魔触角。
老陆那边啪嗒一声,点了第二次烟。
过了一会儿,游雀才回:“论招惹,他不该招惹我才是。”
老陆听了有点郁闷。
不得不承认,他这位兄弟是个绝色美人胚,人堆里从不缺赞美。这家伙恃靓行凶,招蜂引蝶不是一天两天了,有时候滑得像泥鳅,有时候又利得像弯刀,没有蕊的空心花,没人能在他身上占到便宜。
但老陆一直打心里觉得,小花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迟早有一天摔大跟头。
他也是好意,再次劝慰对方:“凡事要有个度,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花儿,有些亏吃了也就吃了。”
“已婚男人的说教最讨厌了。”对面极其敷衍,兀自输出扭曲的观念:“你信不信,我要让他爱我爱的死去活来。”
“然后呢?”
游雀笑了:“还有什么然后?你以为我是你啊,没品,非得有个未完待续。在漫画里,戛然而止才是最高级的留白。”
“跟你们搞艺术的说话真费劲,没一个听劝的。”老陆好心喂给驴肝肺,气哼哼挂断了电话。
爱?
一个荒唐的字眼通过电流声溢进夜色,跃动在绿色频段中,骆野短促地轻嗤,连呵出的空气都是不屑的。
还死去活来。
有点想解剖游雀的脑子看看了,是什么导致一个人会拥有如此不清晰的自我定位。
这夜游雀打出去了两个电话,没有一个是合骆野心意的。他倒是对那个老陆有了点英雄所见略同的共感,搞艺术的的确都是不听劝的垃圾。
骆野很快收到了一封邮件回信,足足有七页,一份详细的人员调查。
正如电话里听到的那样,陆老板的七寸不在陆鼎记,邮件内有张照片,四口之家其乐融融。
他的视线在刚做母亲的漂亮女人身上停留片刻,拨出去一通电话。
“嗯,怀才不遇,不然也不会选择结婚,暂停了创作。”电话那边一板一眼的汇报。
骆野嘴角的弧度若有似无:“发一份邀请函,让她来见我。”
随手的打赏充斥傲慢,屏幕不再有动静,夜色也终于安静了。
艺术家么,讨厌归讨厌,但其实是一种很好拿捏的生物,有时候比商品还廉价,只需要提供一点点虚无的幻想,就能心甘情愿伸脖子,套上一条名为情怀的绳索,成为天真的狗。
如果骆荒还活着,他应该睁眼看看自己的“言传身教”被反运用的很好,骆野的每一步,都比他那个只会搞艺术的大哥自由太多,也锐利太多。
骆野的神态挂着淡淡的嘲弄,思绪里飞过吉光片羽,某个骆荒还活着的嘈杂的午后。
骆荒鸡飞狗跳举着相机,笑得比烈日还灼眼:“yes小野,哥哥的剧本被看上了!约我们今晚去吃饭!”
他说的“我们”,自然是不包括骆野的。指的是他的狐朋狗友,和最近常被他挂在嘴边的缪斯,他们是一个团队。
骆野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骆荒已经很久不回家了,回来一趟也只会一味聊他那些导演梦和新认识的弟弟,吵得要死。
骆荒叽叽喳喳发愁:“唉,小舟弟弟最近要艺考,也不知道学校让不让请假出来。诶对了,你今年是不是也要准备高考了?紧不紧张?”
骆野平静地抬眸,黑色瞳孔一滩死水。
有一瞬间他感觉不到呼吸,怀疑自己变得透明,夏天在他血液里下了一场雪,冰封了他的四肢。
他一字一句:“哥,我已经……”
是大学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