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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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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各种各样的错过。
但这样的错过,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未免有些过于残忍。
医院外阴雨绵绵,余照清没等人过来扶他,他自己挣扎着站起来了。
膝盖火辣辣地疼。
他脸色苍白,眼睫在细微地颤抖,走过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许渡倏然扣住他冰凉的手掌。
白布被掀开。
余有山的面容被好心的护士处理得很干净,除了因为车祸被撞得有点扭曲以外,与平常并没有太大区别,如果不是颈侧一点跳动都没有,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余照清褐色的眼睛微微一动,然后他伸手将余有山的面容给盖上了。
医护人员将余有山推往太平间。
“叔公呢?”余照清开口问。
说完话他自己先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能这么沙哑,跟嗓子被刀划拉了一样。
“我打电话了……”许渡喉结滚动,“应该很快就到了……”
“今天早上,”许渡喉间干涩,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余照清苍白的下颔,“宋老师和我班主任来过,他们带了学校的捐款,我数过,有两万多吧……”
许渡说得很慢,但余照清还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十分钟,余建文赶到医院,许渡和余照清带着老人去太平间。
太平间里光线稍微有些昏暗,余建文走到余有山身边,拐杖一掉,这个总是乐呵呵的老人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余建文看着余有山的脸老泪纵横。
余照清站在余建文身后,对着身边的许渡轻声说:“我出去一会儿。”
没等许渡应答,余照清已经自顾自走了出去,许渡看着余照清只影孤单的背景,心中忽然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余照清要去哪里?
许渡有些不放心,他想跟出去看看,可是把余建文一个老人留在太平间又有些不好,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咬咬牙,跑了出去。
医院外雨雾浓重,许渡冒着冷雨出来找,整个人都冒着冷气,他着急忙慌地在医院找了一圈,心中的不安到达了极点!
为什么还是找不到?!
在许渡最后快绝望的以为余照清是去做傻事了想要去报警的时候,他终于在医院急诊大楼后面看见了余照清的背影,他又惊又喜,刚迈出脚步,下一秒又停住了……
他看见余照清在风雨中摇晃了两下,最后重重跪在了地板上……压抑而又撕裂的哭声透过厚重的雨幕,传到许渡的耳边。
许渡张了张嘴,双腿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许渡静静地站在雨幕中看着余照清渺小的身影,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一步也不敢上前。
余有山在三天后被火化,骨灰由余建文带回了平镇。
李美芝的病情倒是稳定了下来,她虽然伤重,但是因为车祸发生的时候余有山抱着她帮她挡住了大部分冲击,所以状况要好一些。
不过人还在ICU观察,医生在检查之后告诉许渡和余照清,因为损伤太大,李美芝有很大的几率变成植物人。
医生的话很委婉,但这其实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更何况两个小孩,总得给点希望的。
而治疗费仍然有着巨大的缺口,像狞笑着张口的魔鬼,看着余照清和许渡。
余照清和许渡迫不得已,只能在网上查着放了一个卖房的信息。
他们已经有两周没回学校,许渡落下了许多课,余照清还好些,毕竟他是复习阶段,基础又够扎实,只要努努力就能赶上进度。
余照清回到教室上课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他本身就清瘦,这样一来几乎快变成一根麻杆儿……
他的桌面被收拾得很整齐,试卷和笔记分门别类地折好,是黎韫玉和几个好心的同学帮忙弄的。
黎韫玉觑着余照清的神色,干巴巴地拿起余照清桌子上的笔记本:“我帮你记了一些,就是字不怎么好看,别嫌弃啊……”
余照清转头看向黎韫玉,然后低声说:“谢谢。”
“没事没事!”黎韫玉连忙摆手,好家伙,一早上了,总算说话了。
教室里面的同学仍然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只是余照清这边汗安静,像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他机械地写题,写完对答案,总是做不对,不是这里忘点一个小数点,就是那里公式用错了。
再写错第十八道选择题之后,余照清捏紧了手中的笔,眸色中神色不明。
等到中午放学,余照清一个人待在教室里面继续写题,黎韫玉和伍小明去打饭了。说是吃完再过来。
写到一半,余照清手里的笔没有墨水了,他掀开桌面伸手捞笔芯,却先捞到了一颗糖——以前他低血糖,许渡死活塞给他的。
他剥开糖纸,把糖含在嘴里面。
又甜又酸的橙子味。
后门被敲了两下,余照清回过头,看见黎韫玉和伍小明两个人进到教室里面了。
黎韫玉打包了一碗三鲜煮粉,往余照清的桌子上面放:“我随便打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谢谢你。”余照清说。
伍小明在那喝汽水,见气氛有点沉闷,随口开玩笑说:“照清你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要退学去打工了。”
黎韫玉头皮一炸!连忙看向余照清,余照清没什么反应,正在专心致志地吃东西。
他连忙给伍小明使眼色,叫这货赶紧闭嘴,奈何伍小明不会看眼色,还在说:“不过我想也不是你退学的,毕竟你成绩那么好……”
“伍小明!!!”黎韫玉猛地站起来,“吃你的东西少说话!”
“那么大一瓶可乐堵不住你的嘴啊!”
余照清微敛着眉目,没有说话。
伍小明大概是天生就喜欢杠别人两句,一看黎韫玉朝他发火,忍不住就嘟嚷道:“那我说的也是事实啊,那医疗费那么贵,以前我家邻居有个老人住ICU,住了大半月花了二十多万,那我们捐的那点钱不是杯水车薪,哪里够?照清成绩那么好,去打工不可惜吗?”
“而且不是我说啊,按利己一点的说法,照清在那家里才待了半年多,能有多少感情啊,而且现在叔叔又去世了,要我说就赶紧脱离干净关……”
“伍小明你他妈的给我闭嘴!!!”黎韫玉罕见地说了脏话,“你管那么宽干什么!你家住海里啊!照清还在这呢,你乱说什么!!”
他瞪着伍小明,伍小明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气氛顿时有□□味,余照清放下碗:“都别说了,你们别吵架,我有道题不会,你们两帮我看看。”
伍小明和黎韫玉相看两厌地偏头,慢吞吞去看余照清说的“不会的题”。
没人注意到,后门那里,许渡蹲在窗户后面,手里提着一个打包盒。
他眼眶有点红,神色不明,嘴唇紧紧抿着。
其实伍小明说得很对,许渡不着痕迹地想。
当初余有山和李美芝结婚,两个人本身就没有把户口迁到一起,相当于只是搭伙过日子,现在余有山已经去世,算起来余照清和他们毫无关系,余照清其实已经没必要再管自己和李美芝了。
更何况现在情况不明,医疗费像无底洞一样,根本填不满。
如果余照清只有一个人,靠着余建文微薄的退休金读完高中,等他考上大学,有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只要余照清处理得当,余有山欠下的医疗费很快就能还清。
但如果加上李美芝和自己这个小拖油瓶,那可就不好说了。
两个人一起上高中,如果卖掉房子,那他们就要住校——不然就只能住桥洞了,学费和生活费学校也许能给他们补助、减免,但是李美芝的医疗费呢?
上哪要去?
家里不止缺钱,也缺一个能赚钱的劳动力。
许渡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他在教室后阳台那里把盒饭硬塞着吃完,等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借口肚子疼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那边,何典正在备课,杨全民和几个语文老师在聊天。
许渡悄无声息走进办公室,在何典面前站定。
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低声道:“何老师。”
何典抬起头,看见是许渡,眼神暗了暗,想到了这个孩子遭遇的变故,他顿了顿:“怎么了?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忙的吗?”
“老师,”许渡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他闭了闭眼睛,“我想问一下,退学……退学的流程……”
何典愣了一下,随即声音扬起来:“你要退学?!”
这声音把杨全民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是,”许渡破罐子破摔,“我要退学……何老师,流程是什么样的……”
“孩子,”何典语重心长,“我知道你现在家里面很困难,钱的事情我们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但是退学这是影响你一辈子的事情!”
“我知道,”许渡勉强扯起一个笑脸,“可是老师,不够的……”
他低声喃喃道:“不够的……”
高昂的治疗,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的妈妈,许渡无比清晰地明白,尽管有学校、老师、乃至于同学的帮助,也是远远不够的。
他不可能放弃李美芝的治疗,也不想当余照清的拖油瓶。
何典微微一怔,和杨全民对上了目光。
杨全民郑重道:“但是小渡,你上次月考考了539,而且你还在进步,按照你这个势头下去,你考一个一本大学,乃至于211都是可能的,如果你退学了,你就失去了你本来有的机会,你以后的人生都会因为这个走上完全不一样的道路的!”
“老师,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许渡垂下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但是我妈妈需要我。”
杨全民和何典闻言默然。
许渡最后在办公室打出了一式三份的退学申请表。
他没上晚自习,何典让他回家好好想想。
家里面黑乎乎的,很冷清,许渡开了灯,家里面的一如往常,只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那个小房间书桌上摆着李美芝和余有山买回来给他和余照清的电脑。
许渡坐在位置上,目光放到申请表上。
其实他觉得没什么好想的,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的解决办法了。
许渡掏出黑色签字笔,开始慢慢写。
与此同时,灯火通明的四中教学楼,余照清心思繁杂写不下试卷,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他站起身下楼去找许渡。
但是等到了七班的门口,他张望一下,却没有看见许渡的身影。
余照清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他拦住正要进教室的钱延,焦急道:“钱延,许渡呢?!”
“他今天晚上没来,”钱延回答说,“老师说他请假了,我以为他是去陪阿姨了,他、他没跟你说吗?”
“没有,”余照清喉结滚动,“他今天什么也没有和我说。”
他今天甚至没有见过许渡。
钱延眼见余照清脸色青红变幻,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往楼梯那边跑!
“诶!”钱延没叫住,在门口转了好几圈,怕许渡出事情,跑到男厕所给许渡打电话,但电话那头一直无人接听……
小房间内,许渡刚刚写完最后一张申请表,家里的大门咔嚓一声忽然开了!
许渡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看过去,余照清脸色苍白,在十一月的寒秋里面额角冒汗,他一边进门,一边因为跑得太快而喘着气:“……许……你回来干什么?!”
许渡下意识把那三张退学申请表给藏到身后。
余照清这时候气血上头,直接伸出手:“藏什么,拿出来。”
许渡低着头,碎盖扎着眼睛。
他抿紧嘴唇,只是负隅顽抗般往后退了一步。
怒火陡然上涌,余照清声色俱厉:“拿出来!”
许渡缓慢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但许渡没想到余照清也有不客气的时候,本来还站得好好的青年猛然扑过来,去抢夺许渡手里面那三张薄薄的纸!
两个年岁相当身量相当的人在一间八平米的小房间扭打在一起!
许渡的膝弯磕到了床脚,手里的申请表有一张撕拉变成了两半!
上面那半被余照清攥在手里。
许渡心一凉。
许渡看见余照清扫了一眼那张纸,面色苍白,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
余照清拉着许渡的衣领,把人拽起来,平生第一次爆了粗口:“许渡!谁他妈让你写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