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chapter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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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目光交接，许渡看见余照清的眼中似乎有水光在闪烁。
许渡动了动嘴，嗫嚅半响，没有回答。
他们两个人无声地对峙。
余照清喉结滚动，缓慢地松开了抓着许渡衣领的手，那一片衣领完全被揉皱，余照清修长的手指抚了一下折痕，他开口，声音艰涩：“你今天听到了什么？”
许渡每天中午，或者是下午，总会来找自己的，但是今天没有，自己应该早一点察觉到不对的，可是最近的事情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竟然就那么把这件事忽略了！
许渡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跑回来填这个劳什子退学申请，他应该是听见了伍小明那番话。
许渡眸光微动，而后语气平静地矢口否认：“没有。”
余照清点点头，他不准备逼许渡承认什么：“行，那你同我说说——”余照清扬起手里那半截退学申请表，尽量平静地问：“你为什么填这个？！”
许渡深吸一口气，语气比余照清还平静：“缺钱。”
他伸手把余照清手里面的那半截纸给抽下来：“要继续治疗，就算把房子卖掉，也还是不够的。”
“而且这学也没什么好上的，我成绩也没那么好，”许渡一瘸一拐走到桌子旁边，放下那几张纸，“去打工还能挣钱。”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寂静。
窗外刮起秋风，呼啦哗啦响，席卷的落叶穿过街道，小房间的灯不算明亮，好似也被秋风吹得晃荡。
余照清闭了闭眼，他知道许渡说的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伍小明的那番话，在余有山去世的第二天他就想过了。
人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不是所有人都能甘愿地燃烧自己去成就别人，余照清自诩自己也没有那么伟大。
的确，余有山已经去世了，他和许渡家里面的联系剩下的也不过是短短半年多的相处，在对于李美芝的治疗费上，他也已经尽力。从利己的角度和道德的角度来讲，他其实不是必须再待在这里，给自己套上“责任”。
李美芝和许渡对他很好，但这些牵绊，比起未来的几十年的人生，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大可以一走了之，继续在四中读书，参加高考，在假期和大学的闲暇时间兼职，再加上有余建文在，余有山剩下的医疗费他很快就能还清，等到工作以后，他可以在外省定居，这样宁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再干扰他。
许渡和李美芝会成为他记忆里面的一个缩影，毕竟人一辈子，几十年，遇到的人不计其数，半年多的时光和从今以后遥远漫长的光阴比起来，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微不足道……
但是，余照清不可避免地想到，他走了，许渡怎么办呢？
李美芝几乎被确认为植物人，后期那样高昂的治疗费用，许渡那样在意他的妈妈，他走了，许渡能怎么办呢？
余照清几乎能够预见许渡的未来。
退学，打工，十几岁的少年，一开始只能靠着卖力气赚钱，卷着一床铺盖穿梭在城市各个需要他那份力气的地方打零工，挣到的钱尽数花在医疗费上面，饥一顿饱一顿地吃饭……傍晚路过自己原来的学校，会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来来往往穿着校服的学生。
因为太年轻，打工的时候会被人欺负，不还手会被揍得狠，还手了会被揍得更狠……
没有人会管许渡，许嘉鸿指望不上，李美芝在医院，而自己也已经离开，许渡只有一个人。
而如果李美芝再离开……
那时候的许渡，又要怎么办呢？
经过了那么多的蹉跎，余照清觉得，到那个时候许渡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许也就不能认出当初那个跟在他身后上学，坐在他旁边写作业，睁着一双大眼睛，头发乱糟糟总是扎眼睛的少年人了。
余照清想起许渡的脸，想起许渡胡搅蛮缠为了逃点作业，顶着黑眼圈写题，做公交车的时候坐在他的身边，同他聊天，开玩笑；想起许渡在下课的时候，踩着楼梯跑三层，臭着脸给他送别人给的情书，想起许渡每天早上盯着他吃早餐，想起夜晚他把睡觉不安分地许渡从床边又捞回来……
他想起校庆那天的扛着旗子走在最前面的小魔法师，想起慢吞吞朝他走过来的少年权臣，想起兴致勃勃给他报喜说自己进步了的少年，想起那天早晨，阳光穿过走廊，许渡站在他的身边，安静、认真的眼神…………
回忆如此纷繁复杂。
那一刻，余照清闭上眼睛，承认自己舍不得。
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丢下，舍不得让许渡一个人留在这里。
更何况，这个只待了半年多的家，其实给了他很多温暖。
那些关心、爱护，一直留在记忆里面。
他一直都记得。
外面风吹得更大，似乎要下起大雨，许渡刚刚踏出小房间的门，身后传来余照清平静而又不容反驳的话语：“就算要退学，要去打工，也轮不到你去。”
余照清说：“许渡，轮不到你去。”
许渡顿了顿，缓慢地转过头。
房间外面没有开灯，小房间的灯光只有一点点逸散在门外，许渡站直身体，光影分明地将他分成了两半，上半身淹没在一片灰败的阴影里面。
余照清的站在灯下，灯光映得他的肤色很白。
他们隔着一扇门两相对视。
余照清定定看着他：“我是你的哥哥，也可以说是你现在的监护人，就算要走，也是我走，轮不到你。”
许渡轻声笑了。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神色，目光幽远而平静：“余照清，你不是我哥哥。”
他说得有理有据，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沉着，陈述着：“从血缘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从法律上，我们不在一本户口本上。”
余照清的眼神在许渡的每一个字底下，越来越冷。
“你不是我哥哥。”许渡一字一顿复述了一遍，语气笃定，藏着不易察觉的难过，“你不是。”
余照清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许渡的话，但是悲哀的是，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许渡说的话每一句都是事实……不论是从血缘上还是法律上，他都算不上是许渡的“哥哥”。
他握紧手，又颓然松开，最后闭了闭眼：“好，那我告诉你，不论我是不是，你都不许退学！听到没有！”
许渡看着余照清，垂下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
“轮不到你！”余照清拿起那几张申请表，向前两步，“……你当我是死人吗？！要退学去挣钱也是我去！”
“不论我是不是你的哥哥，”余照清一字一顿，“我管定你了！”
许渡的表情在这两句话底下终于有了波动，出现了一丝裂痕：“余照清你他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退学？你那个成绩你退学？！我都说你不是我哥了！你他妈别管我和我妈了，”许渡红着眼睛，歇斯底里道，“我能挣钱，我能养活我妈和我自己，用不着你担心！你现在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了！我他妈不乐意你管我！”
许渡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余照清要是真退学了，许渡能恨自己一辈子。
“还有半年多，”许渡声音低下来，“你考出去，不用担心有人道德绑架你，你也不要用道德绑架你自己，我和我妈用不着你管，用不着你拿一辈子的事情牺牲，余照清，算我求你，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自己承担。
不用赔上你。
“可是——”
余照清的声音已经哽咽：“许渡，我放不下你。”
许渡倏然噤声，他死死咬着下嘴唇，目光落在余照清身上。
“如你所说，我现在的确和你、和阿姨没有什么关系了，”余照清放慢语气，“但这里，曾经也是我的家。”
“你听我说，”余照清看着许渡，眼中仿佛有将灭未灭的火。
他朝许渡走过去。
“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你有我。”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剩下的一切”
“但我不愿意，余照清，”许渡沉默一会儿，“我不想让你和我——”
许渡话还没说完，余照清已经越过那道门，伸手抱住了他。
“但是我愿意，许渡，我愿意。”
我愿意留下来，留在这里，留在你们身边。
半片黑暗里面，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相拥。
心脏相贴，一片怦然。
许渡僵硬了一会儿，轻轻抬手环住余照清的脊背，而后忽然泪如泉涌，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事的，”余照清说，“只要一年多，等你读完高中，我就回来继续上学，我底子比你好，我等得起。”
许渡将头靠在了余照清的肩膀上面。
客厅内响起他压抑哽咽的哭声。
余照清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垂下眼睫，看向手中的申请表。
黑暗中，余照清的神色看不分明，那双褐色的眼睛平静，温和。
余照清那两只环着许渡的、修长清瘦的手微微一动。
嘶拉一声响——
许渡的退学申请表被彻底撕成了两半。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chapter26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