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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源孽镜景 ...

  •   胸口一袭剧痛将雪至拽离梦境,他眼前黑漆片刻,随后才渐渐看清周遭。

      雪至舔了下霜色薄唇,惙然问:“……恰予他们呢?”

      汰虚将雪至悬立在身旁,手里把玩着一血气缭绕的凌魂锥,冷淡说道:“魂君醒了,刚巧,本君有东西要独给魂君瞧瞧,就把其他送魂将先扔在了酆都城。”

      他说着,一面水滴状的虚缪缪镜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魂君,听过源孽镜吗?坠镜如坠世,本君特地寻来此镜,好让魂君好好回忆一次人世。”

      随着伤口缓缓愈合,雪至稍稍恢复些许阴力,沉吟道:“……你想用此法,让我点亮第四层冰火令……你就不怕我不舍得出来吗?”

      汰虚嗤笑道:“这人世如此不堪,本君赌魂君……一定会舍得……”

      话音刚止,他伸手一挥,雪至只觉得眼前白光乍现,随即便是一副熟悉的烟雨朦胧画卷……

      中元雨落,打在廊庑,铿锵有声,坠入河堤,丝缕含情。

      雪至被扔到源孽镜中,流光滴坠,他身上却未沾染分毫。源孽镜分为三层,第一层为前尘景,坠镜之人,只是幻影,若能舍忘前尘,便能出镜,若不能,便会进入第二层,通感身,坠镜人若在第二层大悲或大喜,便会坠入第三层,毁心狱。

      前尘景中,镜中的人世对雪至而言,只是一副逝去的画卷,如今即使重新铺展在他面前,与他,也只是回不去的幻境,他也不过是个幻影,别人看不到他,就像以前,他们看不到他滴泪的心一样。

      一个少年迎面而来,雪至呆呆地望着他,少年从他身体穿过,一身白衣,银扣束发,面前的两缕青丝随风拂展。手中的白色油纸伞微微前倾,护着怀里的一株蓝雪花,那株蓝雪花打蔫着,根部被一块蓝色帕巾包裹。

      路上未打伞行人,走的仓促,撑伞行人,路过将军府邸时,交谈议论。

      “这羡老将军也算忠臣,殁了七日,雨下了七天还没有停,着实感天。”

      “听说,那小公子还是没哭,心够硬的。”

      “是啊,幼年丧母,不懂事,不哭无妨,如今丧父,还是一滴泪都不落,就算不孝,也不知道装装样子。”

      “唉!羡老将军怕是走的不安呀!”

      少年走到将军府邸,望着那些丧幡愣了愣神。

      “公子您回来了,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你快些寻个花盆,送到清秋阁。”

      少年声音如水明净,面色虽清冷如雪,但是垂眸凝望着那株蓝雪花时,眼波却是极柔的。

      “是,公子。”

      家仆取回花盆,少年在院中寻得一些湿干相宜的土壤,放入花盆中后,又洒了一些细沙,与土壤混匀,小心翼翼地把那株蓝雪花种在里面,洒了少许水,把它放在寝居中原有的一株蓝雪花旁边。

      “公子,先把衣服换了吧,您衣服后面都已经湿透,莫着凉了。”

      “嗯。”少年应了一声,手指轻拂过那株蓝雪花,抬眸望着阁楼外花圃中的蓝雪花,轻声问:“阿姐呢?”

      “小姐在祠堂奉香。”

      “把衣服放旁边吧,今日祭祖,你先去忙,我换好衣服,就去祠堂。”

      祠堂内,焚香萦袅,肃穆沉静。

      一女子跪在蒲垫上,手持三炷香,虔诚跪拜先祖亡魂。女子一身白色孝衣,姿容天然清婉,不施粉黛却皎如明月。

      雪至凝重的望着那些牌位,羡家代代为官,起初只是文官,后因都城征战,羡家先人羡衡因从小习武,便入征国兵,征战沙场,后因战功,步步青云,羡家后人,也因祖训,既不可荒废学业,也不可弃武懒生。

      雪至目光缓缓落在一个牌位上,牌位上刻有他父亲和母亲的名字,羡铭,慕黎。牌位是遵他父亲遗愿,和他母亲的名字刻在一起。

      少年走近祠堂,望着女子背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突然见到疼爱自己的人,脸上竟浮出一丝不宜察觉的悲戚,旋即,少年抿了抿嘴唇,扑簌着睫帘,走到女子身边跪下,旁边侍仆递上三炷香,少年跪拜后,站起来欲走。

      “酌儿,你过来。”

      女子缓缓起身,走到侍女面前,取过一个锦盒。

      “阿姐……”雪至沉吟道,他已有千年没有说过这两个字,如今喊出,犹如梦吟。他辗转七世,六世孤亲,唯第一世,陪他走到最后的一位至亲,便是眼前的素雅女子,羡玥。

      羡玥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红色锦囊:“酌儿,中元本该放河灯,安渡亡魂,可惜,雨还未停,怕是不能渡魂往生,今日阴气盛,你易失魂,这个锦囊你贴身放着,不要湿水就好。”

      少年羡酌取过锦囊,握在手里,喉结蹿动,良久,垂头嗫嚅道:“阿姐……我……我先回去了。”

      雪至望着少年奔走的单薄背影,伸出手,微微攥拳,当年握在手心的那个红色锦囊,上面“羡酌”二字线角的婆娑质感,依旧历久弥新,只是,前尘景虽可寻,但终究是浮光掠影,如今再想拾起,便如水中月烛星影,一块小小的石子,就可以将其摇碎。

      羡玥轻声叹息,问家仆:“酌儿今日,又去难民居了吗?”

      “回小姐,公子这几日都是先去陵墓,看望老爷夫人,然后带人去难民居修缮房屋,这几日一直下雨,有些淋雨生病的难民,公子也派人请了郎中,一并照看。”

      雪至听到难民居,恍若初秋凉雨滴坠心头,千栩国还有四年便被桑宁国侵占,现下他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再过两年,桑宁国攻城,他便要挥剑挽弓,成为驻守山河的将军。

      千栩国此时,护国将军羡铭故去,新国君继位,只知享乐,并征收坷税,命人修皇塔,欲求通天彻地,与天地同在。难民居的难民,既有千栩国民,也有其他国都偷逃来的民众。

      雪至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偷溜出去,贪玩迷路,跑进难民居,有个婆婆递给他半个烤地瓜,那半个烤地瓜是他七世轮回,最舍不得忘记的味道。

      “我看他这几日消瘦许多,晚些,我再去瞧他。”

      雪至寻着记忆,走在府邸中,将军府是按他母亲的喜好,修的园林亭阁。自母亲逝去,他便搬到清秋阁,那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经常带他去阁楼练字学画,院中还有母亲亲手种的蓝雪花,每到立秋时节,繁花涟漪如梦。

      羡酌立于窗前,落拓执笔,笔锋恢宏利落,白纸上赫然点墨两行:

      好将一点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

      雨还在淅沥叩地,清秋阁亮起几盏明灯。雪至第一世,因母亲去世,生了一场大病,自后就极其怕黑,日暮黄昏,就会早早点起一盏明灯,若身处毫无点光可循的黑暗,他就如同置身悬崖峭壁,一种噬魂的恐惧感如万金沉鼎,压得他喘不过气。

      雪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害怕黑暗,后来,虽渐渐不在害怕黑暗,但也不习惯黑暗,天稍稍暗下,便点起一盏灯,伴至天明。

      羡玥站在清秋阁外的廊庑下:“酌儿,你在里面吗?”

      羡酌席地而坐,擦拭着一把长剑,剑柄上雕刻着柔韧藤蔓,闻声,立马站起来,把剑放好,匆遽去开门。

      “阿姐,晚上天凉,你怎么来这里了?”

      羡玥提着餐笼,走进阁楼,一边拿出饭菜,一边道:“我听说你晚上没吃东西,恰好今天是酌儿生日,因为中元节祭祖,每次都不能为你好好热闹热闹,阿姐亲自下厨,给你做了几道小菜,尝尝看,喜欢吗?”

      羡酌捧着一碗银耳莲子羹,眼眶泛红,哑声道:“阿姐……我……我不是不想哭……我只是……我只是……”

      羡玥轻轻抚了下他鬓发:“阿姐知道,苦了酌儿了,如今爹娘已故,你我姐弟二人,自当不忘家训,为民立命,我们羡家的儿女,可不是风雨能击垮的。”

      羡酌点点头,浅然一笑,嘴角梨涡衬得笑意格外朗明。

      晚上,等镜中的人安睡后,雪至趴在桌案前,听着外面雨打俗尘,看着那一盏烛火发愣,他还不知道如何离开源孽镜,只能随着镜中景象变化,拾起自己的前尘旧梦。

      许是烛火晃眼,雪至迷迷糊糊地闭上了双眸。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屋内烛火已灭,羡酌也不在阁楼。

      雪至从清秋阁出去,天空的雨水却变成了雪霏,大地铺着薄雪,院中的草木也已枯萎凋落。

      他扫视周围,清秋阁门前挂着两个白灯笼,里面的白蜡烛兀自亮着,周遭挂着丧幡白绫。

      雪至心中一凛,忽地想起,五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雪沙的冬日深夜,他自己一个人偷偷在祠堂坐了整整一晚,之后高烧不退,昏沉了半个月,最后请了叫魂人安魂后,才清醒过来。

      他慌忙跑到祠堂,站在祠堂门前,却又踌躇不前。祠堂内,莲灯依旧亮着,角落里,一个黑色的影子被拉长。

      雪至缓缓走过去,看着那时的自己,坐在地上,倚靠着立柱,手里抱着一盆已经枯落的单株蓝星花。

      那株蓝雪花是他中元节随阿姐从路边拾得,栽种后,本想着开花后送给母亲,可惜一直枯蔫。雪至还记得,这株蓝雪花在冬至之后,竟然亭立开放,就像母亲归来,化成一株蓝雪花,守护着他。

      那个小的身影颤抖着,用低哑的声音轻唤着一声声“阿娘”。

      雪至单膝跪在他面前,手附在他殷红的小脸上。雪至想抱住他,他想抱住自己,他看着这双勾勒着红墨的双眼,那些人凭什么说他无情,凭什么这双眼睛落下血泪,他们才觉得他有心,在那些人眼里,他冰冷如血,他们说他无心,所以他无情。

      无心?雪至轻嘲一笑,若有情无情,是靠一颗颤动的心决定,那地界众鬼和灵界群灵,岂非都是无情,人界众人若非全都有情。

      小羡酌蜷缩着身子,闭上眼睛,睫帘颤动,呢喃道:“阿娘,我冷……”

      良久,他睡着后,怀里兀自搂着那盆蓝雪花。

      雪至缓缓站起来,觉得身子僵硬,险些歪倒。他明明只是幻影,可是满天雪飞,看着祠堂孤影,他感觉好冷。

      倏忽,一些蓝色荧光从羡酌身上散出,在他旁边凝聚成一个孩童。

      生魂离体?!雪至一惊,生魂的记忆不会留给躯体,所以对于雪至,他七世中,生魂离体后的记忆,他都不会记得。正因如此,世人只是听说有千里送魂将,即使生魂离体后见过,也不会有此记忆,也不会记得送魂将的样子。

      羡酌的生魂离体后,跑出了祠堂,雪至随即跟在他后面。

      落雪由沙粒雪霏变成了柳絮雪羽,羡酌为生魂,雪至为幻影,都不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他们谁都没有回头看,就一直向着前方不停奔赴。

      羡酌生魂跑过街巷,奔到林间。林中岔路错综,而且无灯引路,很容易迷路,况且雪至本就不记路,小时候的他就更不认路。

      羡酌置身林间,惶恐无措地转望四周。

      雪至望着这片灰褐色的林木,绰影记忆如积雪压折的枯枝,骤然落下,在寂茫白雪中,发出脆响,让人寻着响音,没入隔世光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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