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接吻吗 ...
-
3.
我记得清楚,第一次约饭萧逸就满嘴跑火车,强撩无果还特意又说了几句骚话。后来他招供,除了第一句“你很漂亮”发自肺腑,剩下的全是不甘心竟有人不理会他的甜言蜜语,故意说来恶心人的。我笑他幼稚,他说我无情。
这会儿两人已经很熟了,他抬起胳膊想揽我的肩,不过身高差实在悬殊,半路硬生生改了路径。我眼睁睁瞧着萧逸的手在触碰到我肩膀前停下,随后后脑被人坏心眼地揉开花,毫无防备的我跌跌撞撞向前跌去,踉跄几步才站稳。罪魁祸首的笑声格外嚣张,不回头也知道此刻他那双苍绿色的眼睛里盈满恶作剧得逞后的自得,和煦的微风又吹得他眼波微荡。
这时候的萧逸像个孩子,一点也没有初见时戒备满满的影子。
“我对你从来没有戒备。”他说,挑了一副尽显诚恳的嗓音,蛊惑道。
“放屁吧萧逸,别睁眼说瞎话。”
我不吃他这套魅惑男声,反倒笑得越发猖獗。萧逸在我这儿吃瘪是常事,见怪不怪的他故意拖着上句的语气继续说:“给点面子吧,小丫头。”
行。我站定,也学他沉下嗓子:“萧老板不要对我太好。”
萧逸登时回不上话。我最乐意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与他平常油嘴滑舌的模样相去甚远,一个回旋镖回来又微妙重合,狼狈地刮去漂浮在外的艳丽色彩,留下一张只剩生命底色的画板。这样的萧逸竟然露出无措的神情,尽管一瞬后他就玩闹着掐住我的脖子:“豁,学我说话是吧!”
我灵巧地闪开,空出朋友间舒服的距离,做了个鬼脸。
“一会吃什么?”
“大排档吧,就咱俩第一次约饭的那家。”
“记这么清楚,你不会喜欢我吧?”
“萧逸,劝你别嘴欠。”
“怎么了,喜欢我很吃亏吗?”
我想了想:“那倒没有。”
就是赔了一个好朋友,不值当。
毫不夸张地说,萧逸那天突如其来的邀约,化作一颗被明媚春光描出外沿的蓝琥珀,在我一成不变的人生里激起千层浪。
可功成名就后,又销声匿迹。恰如我们再怎么怀念,也回不到过去。
萧逸夸我漂亮的前因后果已经淡忘了。隐约记得是我先打趣他生得一张好皮囊,萧逸才顺着我的话接道。也许我们之间的气氛在更前头被大排档热闹的火板烤熟了,这一来一回才显得那么恰如其分。
那家大排档隐于江边一角。要想去,得先跨过珠江大桥,来到更具烟火气的东岸。进了东城,脚下逐渐出现废纸和垃圾的身影,不显得脏乱,倒像雨后山林冒出的新笋菇菌。人行道的砖头是红色渗水的款,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中奖,踩上一个深水炸弹。
萧逸骑着他那辆拉风的黑色亮皮机车,载着我在东城七弯八拐。我不懂车,只觉得□□的座椅是真舒服,车身亮得像道黑色闪电。
第一次坐他的机车,还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搂他腰。这男人又不肯迁就后座上的我,开得风驰电掣,生怕我坐得稳。实在没办法了,我才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十根指头轻轻扣进他的肉里,小声求这位大哥开慢点。
“诶,疼!”萧逸叫了一声。我受惊,下意识松开手,差点被惯性甩出去,吓得我又死死扣住他肩膀。萧逸再吃痛,从后视镜里看我,眼底的无奈一览无余,“你怕什么?不敢抱我?”
“大哥我们才刚认识,谁一上来就抱啊!”
萧逸闻言,忍不住笑得头后仰,更让人心惊肉跳。我生怕他一个神龙摆尾就把我甩出去了,便提醒他好好开车。话说一半,他抓过我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腰,一边动作一边说:“不会吃了你的,抱紧。”
抱紧。
最后一个字需得舌头下压,小舌带起胸腔震鸣,在人体这架巨大的血肉模型里绽开一簇烟花。
风把他说的话吹得支离破碎,也把我头盔下的碎发吹成海妖的辫子。我尽力辨认他发出的每一道声音,最后耳朵不自觉贴上他的后背,倏地,听见他身体像触电的鱼儿摆尾一样颤了颤。
我也跟着颤了颤,好像鱼儿摆尾时掀起的涟漪也泛到了我心上。
不过只有一瞬的事。萧逸载着我七弯八拐,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目的地。他取下头盔,先一步长腿一跨迈下车,额角的头发被汗濡湿了几条,黏糊糊地沾在一起,眉目却很清爽,和着晚风一道。萧逸帮我摘下头盔,随手挂在车龙头上 。
“还愣着?”
他在我眉心间捏了个响指,我回过神,气急败坏地“嘶”了一声。萧逸喜欢欺负人的品性在那时就初见端倪,见我摆臭脸,他反倒自鸣得意,乐此不疲。
“诶,这不是我们的大车神萧逸嘛!”
他身后传来一道泼辣的女声。我闻声寻去,视线捉到个打扮精明利落的中年女子,兜前的围裙浸满油烟,可不知为何,本该邋遢的油污在她身上却像滚了几道热油的勋章。老板娘熟稔地迎上来:“萧老板,还是原来的位置?”不等答复,眼珠子就滴溜溜转到我身上,满脸堆起笑,“哟,女朋友?”
“朋友。”萧逸边说边朝我看了看,我顺应地扯出一个笑。老板娘后头的雨篷里坐满了客人,乡音四杂,酒瓶碰撞,热辣的铁板升起一个东城的夜,难得在光启市看到这样朴实到掏心肠的场子,我还没喝就晕乎起来。萧逸又同老板娘说了几句话,惹得她放声大笑,笑声中透出川渝人的爽快。他则弯起眼睛,配合地跟着轻笑。
“行了,我先去忙,你们自便。”老板娘拍了拍萧逸的肩膀,便马不停蹄地奔向另一桌。
我目睹全程,对萧逸讨姑娘欢心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还真会逗姑娘。”
“马马虎虎。”萧逸收起嘴角略显夸张的弧度,留下半截吹鼓的窗帘似的笑,淡淡地应付我。
“怎么,还不下来,这么喜欢我的车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后椅上,只好慌慌张张地抬腿。车子与我而言略高,右腿跨一半就卡住了,落地的那只脚尴尬地原地乱蹦,活像斗鸡。蹦了半天也没蹦下来,我窘迫地望向萧逸,却见他抱着手,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江边的护栏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那个......”
“哪个?”
“.......帮个忙.......”
“帮什么?”
萧逸,你故意的!
我瞪了他一眼,好吧,求人不如靠己。我深吸一口气,一、二、三,跳......
黑雪松的香气铺天盖地涌来,身子突然一空,夹肢窝被人架住了。等我反应过来,双脚已然落地。
萧逸头也不回:“跟上。”
我愣了一秒,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张牙舞爪地追上去。
“喂萧逸!”我怒吼,“我们才认识没几天啊,少给我动手动脚!”
“是是。”
他答得很敷衍。
明明在笑。
第一次约会就这样暧昧,正常吗?
更暧昧的是“约会”这个词吧。
出发前,萧逸在得知我想吃大排档之后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皱起眉毛,像只炸毛的小动物:“干嘛?”
“我在想,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有问题吗。”
嘴上不饶人,气势也故作嚣张,其实心里心虚极了。
“没有。”他抛给我一个头盔,自己跨上机车,微微回头。他的下颌线十分锋利,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看了会红脸,二十六七岁的女人看了满脑子只有真牛啊男人。
“你可以记住今天,这是你的第一次约会。”
我气鼓鼓地跨上后座。
“你这人说话好欠揍啊。”
发动机嗡嗡作响。
“还有,谁说这是约——大哥你慢一点!!”
萧逸的声音划破无人的小巷:“所以说你没谈过恋爱嘛。”
其实当初是有点喜欢他的。
萧逸生就一张男团脸,五官锐利,身材又好,是逛街会被星探拦下来、做赛车手都可惜了那张脸的类型。我欣赏他被女娲细心捏揉一番后的样貌与独具一格的气质,所谓欣赏,便是隔着安全距离观赏,花开花落都只有自己听得到。
萧逸这个人,不熟的时候觉得他轻浮又难以接近,熟了才知他好比开刃的刀,是个能映出执剑者内心可怖的男人。
但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一边喝啤酒,一边颠来倒去地咀嚼“约会”这俩字。是约会吧?俊男靓女一见钟情迸发火花,最后来个露水情缘情深缘浅,这样俗套的戏码一抓一大把,发生在我身上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吧?
我自知算不上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美女,但好好打扮过后还是有几分姿色,萧逸更不必说,有眼睛的都知道他是造物者创造的奇迹。
饮食男女,本就俗得不能再俗,生活而已。
那就约吧,聊一晚上,说些虚虚实实的真话,言之凿凿的假话,拼凑出一个在苦海里挣扎的我们吧。气氛到了,就接个带着啤酒味的吻,水到渠成地做个爱,再见的话等明天再说也来得及,不说也没关系。
我和萧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先我聊设计,而后听他说赛车,无非那么几句话,涉及自身的都被我们默契地略过了。他不能喝酒,就点了杯苏打柠檬汁,气泡一颗接一颗地浮出水面,跟铁板烤肉一起,蝉似的滋啦啦鸣叫。
我叫了听冰啤酒,一口接一口灌,身心熨得服服帖帖,话匣子也逐渐展开。
之后我们再一起喝酒,他从不肯让我喝超过三杯,说醉酒的我比哥斯拉还恐怖,我爹都没他爱操心。但当时的萧逸只是路过我生命的陌生人,一个也许明天就会搬走的邻居,一个看起来水性杨花阅女无数不靠谱的赛车冠军。他帮我夹了几块烤得冒油花的五花肉,无声地听我把话题逐渐带得天马行空,无言地旁观我越喝越上头。他没理由阻止我走向失控边缘。
回程,我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为什么约我?”
“看你顺眼。”萧逸回得很快,“你醉了。”
“我没有。”声音没变调,很好,“我们之后要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不接个吻吗?”
萧逸愣了一秒,还是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愕然,没想到撩人无数的大赛车手竟会被个小丫头收拾,我心里想笑。他随后扬起嘴角,锋利的下颌线也变得柔和。
“你还说自己没醉。”
“开个玩笑,你真信啊。”我跳上他的机车后座,拍拍车龙头。“走,回——”
“家”字还没说出口,我的胃里就一阵翻涌,酸水逆流而上,以破竹之势撬开嘴唇。
我弓起身,趴在萧逸的爱车上大吐特吐。一边吐一边想,完蛋。
还接什么吻啊,萧逸不把我杀了就算我上辈子积德了!
4.
读高中那会儿也情窦初开过,尤其喜欢《魔卡少女樱》里李小狼那样的男生,于是爱屋及乌,在同学都痛骂《反叛的鲁路修》里朱雀太蠢时,替他说了不少好话。那个年代韩流k-pop正走向盛世,女同学下了课就聚在一起聊f(x)和MAMA,争论郑秀妍和郑秀晶谁更漂亮。那时每个女生的桌子上都堆满厚厚一摞书,教辅教科书文件夹练习册,还有压在最底下的《小说绘》和《知音漫客》。好学生的桌面右上角要贴一张写满to do list的便利贴,字头前的方框空旷,框出十六七岁的夏天。
旁边还贴了一张写着“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这样的热血字条,现在回忆起来,讽刺极了,但是又觉得好温柔,好奢侈。
我十六岁短暂地喜欢过一个隔壁班的男生,戴眼镜,斯斯文文的,右边眼角长了一颗泪痣。你说那颗痣也没多风情万种吧,却成为我青春记忆的一个坐标点,后来再遇见眼角有泪痣的男人,我总会恍几秒钟的神,平淡地过一遍忘得七零八落的少女时代,再平淡地回归现实。当时的男孩子都喜欢文静漂亮的学习委员,像我这种要么不说话要么说一箩筐,话不投机还会动手打人的女生几乎没男的注意。我记得高中为了追他,翘了好几节自习课看他打篮球,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谁知道最后竟然处成了兄弟。不光他对我没想法,追着追着我自己都没想法了,毕业后我诚实地告诉他其实一开始对他抱有非分之想,这男的笑得跟毕业典礼上看教导主任跳《猫步轻俏》时一样合不拢嘴,还反问我好几遍“你没事吧”。
始料未及的故事走向,因主人公是我,又变得情有可原。
有的女孩天生撩人,连头发丝儿都撞在男人心口上。但也有女生像我一样,也不是不想谈恋爱,就是谈不起来。开车开得比男的猛,力气没男的大也要装作比他们大,一个人搬水桶上四楼,宁愿累死都不肯让男的接手,活得就像一头上辈子倔死的牛。好不容易开窍了想钓个帅哥亲亲嘴做个爱,结果手都没牵上就吐得不省人事。
高中那个男生听我聊起过萧逸,还以为我春天到了,一口气发了十几条“不容易女儿总算嫁出去了”。他发消息在傍晚,正好萧逸约我吃饭后一刻钟。我回他消息在凌晨,正好吐了萧逸一车后俩小时。
“嫁个屁!我吐了人赛车手一宝贝车!”
顿了顿,猛然想起约饭前萧逸叫我帮他量尺寸来着,我瞳孔骤然放大又缩小,此刻说万念俱灰也不为过。
“对了,他还是我们公司的客户。我完蛋了。”
手机屏幕几秒后亮起:“不愧是你。”
发生这档子事后,我对新邻居萌生的那么丁点好感也被失业的恐惧取代了。只希望甲方爸爸大发慈悲,别告到我老板头上,房租很贵,现在工作又很难找,,,,,,
萧逸倒没那么刻薄,第二天菩萨心肠地给我送来一盒醒酒药,挂在我家门把手上。药盒上还贴了一张便利贴,字迹不算工整,大概意思是车没事,记得吃药。
后面还有半句,字迹的主人写道,你这个人挺有趣的,以后常来往,再约。
有趣?我昨晚有说什么有趣的话吗?还真记不清了。一闭眼,就是自己抱着人家车大吐特吐的模样,要么就是学欲求不满的女人说“来吧我们接吻吧”......
还是别回想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