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夜阑人静 ...

  •   后来我也常常反问自己,到底怎么和萧逸处成比哥们儿还铁的关系的。思来忖去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要脸又不太要脸,他端着又不太端着,两个人都不上不下难分彼此。都说交友就是在人海中寻找另一个自己,我没那么自大认定萧逸就是我灵魂的另一半,可毋庸置疑他骨子里埋了些钢筋混泥土似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和粗糙执拗的我一拍即合。

      灵魂伴侣还是太桃色肉麻,直至今日我们也没上升到那么亲密无间的地步,虽说温晚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试探我的口风,但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感觉就是没感觉。灵魂的另一半更贴切些,可以流转在暧昧与纯洁之间,只为那千分之一次的轰鸣与共颤。

      在那一刻,我无比庆幸还好我们没稀里糊涂地接吻,没懵懵懂懂地□□,没难舍难分地进入彼此,没真正捧起对方那颗或许千疮百孔的心。

      那一天,萧逸问我是不是在厕所,我们哄堂大笑,他说他在在小区门口等我,没骑摩托车,换了辆拉风的名字难念的跑车。他斜靠在车门边,身上只简单穿了件深黑色背心,牛仔外套搭在肩膀上,整个人像画报一样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萧逸见到我的一刻,嘴角便不可自制地扬起弧度,他为我拉开车门,眉毛一挑。

      “大设计师,请。”

      “走吧,萧师傅。”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胳膊搭在窗边,任风吹乱额前的黑发。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说你今天笑得很真诚,他说这位小姐,我哪一天笑得不真心实意。我没回话,但楼道初见时那个故作礼貌实则警惕的目光实在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固执地认定他的笑容只是与人接触的手段而非自我真心的流露。而今日萧逸嘴边的弧度像被暮春吹散了寒冬的阴霾,终于得以云开月现,大抵因为厕所那通电话吧。想着我也高兴起来,头枕在安全带的上端,萧逸一边看侧方后视镜一边问我,你又在笑什么,我把每个字都拖长了,字字清晰地说:“我在想,下次你在我上厕所的时候打电话来,我一定要恶狠狠地对你说滚,老娘在蹲坑。”

      4.

      火锅店,温晚看我们的表情非常暧昧。

      “萧哥,来来来,这儿坐。哎哟,这是嫂子吧,别客气,随便坐。”

      我本来准备入座,听他这么一说,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躬在空中。

      那会儿心里只觉得烦,浑然不见羞涩的影子,一直以来拒绝参加同学聚会也是这个原因。聚会逃不过大段大段无意义的叙旧和假情假意的嘘寒问暖,老同学平常独个拎出来,也没见有多八卦,一旦聚集在一起,便瞬间如饿了三天三夜的秃鹫发现奄奄一息的猎物,来回盘旋,眼泛精光,恨不得立刻扑上去连骨髓都蚕食殆尽。所谓乌合之众,莫过如此。

      年初高中眼镜哥受我之托接我半路逃出同学聚会时在场各位的反应,我吸烟刻肺,仅回想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温晚这句不轻不重的调侃轻松挑开那段尴尬而扭曲的回忆,我登时如一条被扔到马路边的金枪鱼,尖嘴开开合合,以往那张能言善道的巧嘴扑棱了几下,无力地合上了。

      这时,脖颈被人轻点了道力,按了下去。我借力坐进位子,懵懂地侧头看向那个施力的人,萧逸异常郑重地与温晚叫唤视线,他目光淡然,却显示出别乎寻常的压迫。

      “温晚,不要乱说话。”

      语气好比一柄含笑的短剑,寒光一闪,便瞬间逼上你的脖子。明明轻松便可夺你性命,却偏偏逗弄似的忽远忽近,直到挑起剑下人的一滴汗,才悠悠然收鞘。

      温晚收起笑脸,不再多言。

      我在一旁看得心惊,更为讶然地紧盯萧逸的侧脸。他转头,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双深沉苍绿的眼睛,眼尾在灯光的掩映下泛红,给这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增添一抹柔色。

      “大家平常说话都随意,你也放松。”说完,又自然地向饭桌上其他队友介绍我,刚认识不久的好朋友,“好”字被他咬得韧劲十足,于我耳膜内弹来弹去。

      “萧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饭桌对面一个打满耳钉皮肤黑亮的男人举起酒杯,“难得,他可没多少朋友。”

      我也举起酒杯,正要下肚,萧逸悄悄与我咬耳朵。

      “能喝吧。”

      “拜托,小看谁呢。”

      刚说完,前几周抱着萧逸的机车大吐特吐的样子跳出脑海,我一顿,耳边响起萧逸闷闷的笑声。

      我讪讪道:“不会吐的........”

      几杯酒下肚,席间气氛也炒热了,大家聊天的聊天,划拳的划拳,没人顾念我初来乍到就强行cue我问话,偶尔想起什么问问,我也随便答答,简直就是新世纪非典型社恐的福音!我偷听萧逸和温晚有一阵没一阵地闲聊,谈话间有时会突然蹦出几个难懂的专业名词,萧逸说起这些时会压低嗓子,声线放得好比夜间山林的河流,缓慢沉静。

      坐我左边的是个弟弟,细胳膊细腿,脸上绒毛还未褪去,长得比我妹妹还嫩。他热情地与我搭话,我起先还矜持地端出姐姐的架子,直到说起爱好,才发现大家都对渡边信一郎情有独钟,情绪免不了变得慷慨激昂起来。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起日本近几年越发拉胯的动画,嫌语言过于单薄,还辅之以肢体动作,恨不得把心剖开给对方看。弟弟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到最后眼眶都湿润了,就差当场与我握手,高呼一声同志。

      我俩聊得火热,没注意到不知何时大家的视线都聚焦在我们身上,尤其萧逸,嘴角勾起,眼角眉梢都捎带上不多见的笑意。

      这些当时的我自然不知情,直到后来温晚偷偷告诉我。那时我们已经成为联机打《原神》的好兄弟,某天他神秘兮兮地说,姐,我问你个事,你别告诉萧哥。我侧耳倾听,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你和萧哥真的只是朋友吗?”

      “啊?你没事吧?”

      “不是啊,你不知道,我跟萧逸认识五六年了,还真没见过他对哪个女生这样好。”他信誓旦旦,“而且吃火锅那天,你和小杨聊得火热,他在边上支着胳膊瞅你,那叫一个深情。我就没见他用那种眼神看过哪个女的!”

      我不以为意地拍拍他:“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姐,你信我啊!”温晚痛心疾首,“这个世界上除了叶传,就没人比我了解萧逸!他要不是对你有点什么,一开始就不会带你来见车队的兄弟,我发誓!”

      说着,温晚还真竖起四根指头,煞有其事地发誓。

      我看得津津有味,非但没放在心上,反而起了玩心。我凑近温晚,怂恿似的问:“那你说说,他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原以为自称诸葛亮都没他能吹的温晚会脱口而出类似“深情”“含笑”这类晋江女频高频词语,谁知温晚出乎意料地垂下眼睛,一向巧舌如簧的他,竟然半天没吭声。他眼珠飘忽转动,凝神的样子像在认真思考,这反倒叫我丢了主意,愣忡地等他回复。

      良久,温晚才缓缓说:

      “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好不容易捱过隆冬的小乞丐,猛然抬头,撞见一轮春天的蓝月。”

      5.

      萧逸没想过她会喜欢动画这类东西,毕竟距他上次看已经有四五年的时间。小杨是他们车队最小的孩子,十八出头,不训练的日子就爱抱着漫画书翻来覆去地看,没少被大家开玩笑。萧逸把小杨当弟弟看,自然也把动画和小孩子的玩意儿联系到一起。

      这晚见她手舞足蹈地和小杨一见如故,他惊讶之余,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浑圆纯白的情绪,指甲盖一掐能陷出汨汨一层水来。他看着她眉飞色舞的神情,听着她悦耳似铃的笑声,思绪仿若从这家喧闹的火锅店出走了,起飞了,飞到半空中,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逃离了。

      他看到圆得涨血的夕阳,婊子似的月光,盘亘结错的巷子,一盘没有几块肉的青椒肉丝。旧忆张着血盆大口,喉舌间发出粗重的呼吸声,那些看不见光的小巷,随他的脉搏一道跳动,砰、砰、砰,砰、砰。

      可往日梦魇一样的场景,却在她的笑声下变成朦胧的蓝色,紫色,最后是朝阳的金色。他还看见圆得涨血的夕阳下,阿婆叫卖着栀子花。花香伴随他把婊子似的月光赶到身后,巷子间升起袅袅炊烟,陈大妈扯起嗓子喊儿子回家吃饭,陈——发——勇——,每一个字都中气十足,尾音响彻弄堂。面馆老板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蹲在路边,招呼道:“诶,萧逸,放学了?吃面吗?”他给电瓶车上好锁,邻居家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去便利店买一块钱一根的老冰棍,看到萧逸,嘟起嘴吧求他别告诉妈妈。

      .......

      他能逃到哪儿去?又能回哪儿去?

      “诶姐,萧哥以前还说我看这些幼稚,你说说他!”

      小杨胳膊拐了拐她,她闻声,转向他。萧逸猝不及防与她对视,竟然有一刹那的手足无措,他唇边的笑意来不及掩藏,眼里发散的思绪也来不及收拢。恍惚间他看见她也有一瞬的失语,萧逸慌张地移开视线,她的目光像是一把手术刀,精准地解剖开他内心最柔软潮湿的部位,又准又快,萧逸甚至无法判断她到底读懂了多少,是否真的读懂了。萧逸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见天光的秘密差一点就被人发现了。

      “他不懂ACG的乐趣。”她对小杨说,语气照旧,尾音俏皮。“改天拉他一起看看他就懂了。”

      “谁说我不看的,”萧逸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说,“我高中也看《灌篮高手》的好吧。”

      “我高中也看,那时候可迷仙道彰了。”

      “大部分女生不都喜欢流川枫吗?”

      “我妹妹喜欢流川枫,我嘛,只觉得他帅,但不够味儿。还是仙道好。”

      “你有妹妹?”萧逸捕捉到一个字眼。

      “觉得我没有姐姐的感觉?”她举起玻璃酒杯,贴近唇边,玻璃杯反光出她稍微褪色的口红,像块九十年代香港的琉璃瓦,“我习惯了当姐姐,但不怎么喜欢当姐姐。”

      这样啊,萧逸没回话。两人陷入沉默,却不显尴尬,周遭的喧闹又一次潮水般从后围抱住他们,明明身处嘈杂的正中央,他们却好似跌落进世界的缝隙,那里流淌着另一片时间。

      “你......也不喜欢聚会?”

      她突然问道。

      “是,不过和他们的聚会不一样。为什么这么问?”

      “乱猜的。看你最初和温晚说话的语气。”

      “是吗。”

      “......《灌篮高手》里,你喜欢谁?”

      “仙道彰吧。”

      “你也?”

      “他够自由,也够强。”

      她笑了笑:“是你会给的答案呢。”

      两人距离并不近,却能毫不费力地将对方的声音收入耳中,萧逸紧绷的心逐渐松弛下来。他顾左右而言其他:

      “上次的醒酒药好用吗?”

      “挺好的,谢谢你......额,对不起。”

      “你之后为什么要躲着我?”

      “啊?”她一愣,“我没——”

      “你有。交方案和设计稿的时候你都不在场,为什么不亲自和甲方对接?”

      他着重强调了“甲方”两个字,惹来她一阵笑:“你也知道你是甲方啊。”

      “我现在不是。”

      她顺势问:“你现在是谁?”

      他顺势答:“我是萧逸,就是萧逸而已。”

      “是吗。”

      “是的。”

      流水账似倔强固执的一问一答,够无聊,他乐此不疲。

      “萧逸,你家有弟弟妹妹吗?”

      “没有,但我也习惯了当哥哥。”

      “喜欢吗?”

      他看了看温晚,这人正忙着和另一个队友喝酒。

      “我不知道。”

      她许久未接话,待萧逸奇怪地转头,却发现她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

      “萧逸,你和我想得很不一样。”

      “你觉得我应该?”

      “我以为的萧逸是赛车手,他应该非常洒脱,会做许多他人看来离经叛道但他做却理所当然的事。”

      “让你失望了?”

      “也没有,我并不了解你。”她诚实道,“但现在我眼中的你,很温柔,也蛮洒脱。”

      “听不太懂。”

      萧逸也诚实道。

      散席后,他和邻居一道回家,路上春风和煦,携来丝丝暖意。

      “不会到夏天了吧?”

      “快了。”

      “你最近在忙什么?”

      “准备下一个赛季。你呢?”

      “准备下一个企划。”她叹了口气,“忙死啦,每天熬夜到凌晨,第二天还被总监批。”

      “我的比赛,你会来看的吧?”

      “我的设计展,你会来吗?”

      萧逸揉了揉她的头发:“明知故问。”

      说完,他自己先怔住。她的鼻尖在春风吹拂下透出粉粉的红色,毛茸茸的脑袋叫他自然而然就想触碰到她,真的碰到时反倒吓了一跳,萧逸不自然地收回胳膊。

      邻居却比自己磊落得多:“摸头是会长不高的。”

      “哟,多大了,还想长?”

      萧逸敏锐地捕捉到心里漂浮的失望,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6.

      “隆冬是什么意思?”

      我问,温晚捋一捋他褐色的短发,斟词酌句:“字面意思。”

      “他从前,过得不好吗?”

      “萧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温晚坚定地打断我的问句,他直起身,眼睛定定地看向远方。道路尽头一无所有,除了一盏街灯,在黄昏时分闪烁着微光。

      “姐,下场比赛萧逸会比较难。”

      画风转得太快,我没跟上节奏,懵懵地说了声“啊?”,等反应过来,才急急地问:“什么意思。”

      “对手和萧逸一样,十七岁就来赛道闯了,”温晚皱紧眉头,“圈子里一直有这样一个说法,萧逸和赵言,一个夜阑人静一个碧海蓝天,撞上前者会被深夜吞噬,撞上后者会被巨浪撕裂。赵言的实力,不容小觑。”

      我木然地听温晚念出那些陌生的名字,思维凝结,千转百回下,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们用夜阑人静形容萧逸?”

      “是。”

      “扯淡,”我说,“他明明是碧海蓝天。”

      温晚一愣,继而大笑,圆圆的肚子也跟着小幅度抖动。

      “姐,你说得对。”

      “萧逸会赢的吧。”

      “会,但......也难说。毕竟赛道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虽然我也想像电视剧一样坚定地承诺一定会赢,但这毕竟是生活。”温晚道,“你会来看比赛的吧?下个月十五号。”

      我为难地皱眉:“恐怕不行,那天正好我的设计展开展。”

      温晚遗憾地点点头。我反复咀嚼着那个“夜阑人静”,骤然想起前几周萧逸说他会来看我的展览,那时他宽大的手掌抚上我的脑袋,我表面故作波澜不惊,内心实则跟着狠狠抽动了一下。这样看起来,他也来不了了呢。我淡然地与温晚告别,奔赴工作室加急制作成衣,光启东城难得没堵车,暮春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暖意,好似一件被喷泉浇湿的衬衫,湿哒哒地黏在心上,熨帖得发闷。

      成年人的约定不比少年了,承诺逐渐变成一种美好的期望。我们在毕业典礼互道珍重,含泪反复道“以后常联系啊”,心里却清楚“以后”或许是三十年后。我们在分岔路口用力摆手,大喊“你不许忘记我”,转头几个月后,或许就把对方从好友列表里删掉了。这是成年人的生存法则,社会容不得你慢半拍。纵如此,我们还是要固执地,一遍又一遍说珍重,说我爱你,说不要忘了我,好像这样就能抵挡这个世界的磨损,成为小时候心中的超级英雄。

      生活嘛,不会等你做好准备。

      我和邻居各自投入到自己事业中,几天不见一面。偶尔我出门倒垃圾,看见他站在楼道里抽烟,眼神静谧宁和,倒真有夜阑人静的味道。他说一声“嗨”,我打趣地拍拍他的胳膊,我们相对无言,擦肩而过。

      明明内心都装有千言万语,但也都知道还不是时候。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份被齐司礼退回的稿子了,我坐在工位,无能狂怒。

      Mya姐建议我清空下脑子再继续工作,我看了眼日历,离红笔圈出的日子只有四天了,没有多余的时间供我给大脑做有氧运动。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帮我倒了杯咖啡,默默走开。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高三最后那个挑灯夜读的一百天,我在被窝里打灯背地理大题模板,闷得实在喘不过气,才掀开一角大口呼吸,却发现整个宿舍的被子都在发光,好像罩住了一笼萤火虫。对床的姑娘小声默念着英语单词,隔壁体考的女生也在默背《离骚》,女生宿舍宛如一个大蒸笼。

      如今我同样挑灯熬夜赶工作,只是再也不用躲在被子里偷偷换气,白炽灯发烫,在车马川流不息的都市中又如至冰窟。猫哥和满满赶来帮我,凌晨三点的工作室亮如白昼,我们互相打量着彼此的黑眼圈,无奈又欣慰地笑了。

      “诶,你这次秀场的主题是什么?”

      终于做完最后一件样衣,满满活动了下筋骨,问道。

      “是大海。”我说,“没有月光照拂的大海。”

      “怎么想到这个主题?”猫哥不得其解,“一般不都是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吗?”

      我难以解释,波光粼粼的海面固然很美,但过于年轻活力。此前我做过好几次彰显朝气的设计,这次却想创作些更为沉静的,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萧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初见是他总挂着轻佻的微笑,熟了以后再看,才发现他的笑容下面全是意味深长的沉默。他的玩笑话也张扬,话尾习惯性地扬起,习惯性地照顾别人,习惯性地贴近你再远离你。

      和我倒是蛮像的。

      我设计时不自觉地代入他,想象如果是他穿上会怎样,想到最后他高挺的影子又离奇地转变为我的身影。我落下的每一笔、剪裁的每一条褶皱都装着两个人,一会是我,一会儿是他,想到入神时还会停下来,无言地抚摸着丝带,像那天他把我从机车后座捞起来,黑雪松的气味深深浅浅,萦绕在鼻尖。

      展出的日子终于到了,我起早先给萧逸发消息说注意安全,一切顺利。等了会儿,没见他回,就急哄哄地赶往秀场。齐司礼难得松口赞扬了几句,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秀场一切井然有序,按照策划稳步进行,我和导师站在阴影中,向T台送上注目礼。

      临近尾声,齐司礼突然开口:“这场秀是送给谁的?”

      “什么?”我没想到导师会忽然问这样的问题,齐司礼的视线温和平淡,一向冷面的他此刻竟然露出探究的神情。在这样的注视下,我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给一个朋友。”

      “你一定很在乎他吧。”

      在乎吗?我从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和萧逸认识得不长不短,谈话也断断续续,表面还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这叫做在乎吗?又是谁来定义在乎呢?

      我反问导师:“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场秀都选择了高质感的绸缎,色调清一色为暗蓝,静止时静默似海。但由于面料的特殊性,模特一走动就会在灯光下泛起海波一样的磷光。”齐司礼道,“你很少采用这样低调内涵的设计,应该是心里装了一个类似的人。”

      我哑然。倒不是为齐司礼前半句点评,而是那句心里装了一个类似的人。

      我第一反应是问自己,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反复咀嚼半晌,才意识到这句话的重点应该是我心里装了人。

      温晚的消息就在这时发来。

      很简单的六个字,外加两个标点符号。温晚没用感叹号,可这六字每一笔都在我心中砸下雷鸣般的叹点。

      “姐,萧逸出事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