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血迹 ...

  •   常桉十岁那年,被抓到皇宫中,锁在这大殿内的笼子里。

      她起初没有丝毫挣扎,只想着乖一些,或许娘亲就会来接她。可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始终没有看到娘亲的身影。

      事实与之相反,有的只是日夜关闭的殿门,定时定点的餐食,面目模糊又匆匆来去的男女。

      常桉开始挣扎,抗拒,她将那些饭菜打翻,将她的唇齿咬到出血,企图克制闻到饭菜味道时,那不受控制的双手。

      一天能熬过去,两天能挺过去,到最后,她瘫倒在地上,挪动着去够餐盘上的饭菜。

      她用手抓一把就往嘴里塞,汤也好,菜也罢。等吃了几口,她又双眼空洞地盯着屋顶看,那富丽堂皇的屋顶上有浮雕,是几只鸟雀,还有些什么花纹,她看不懂。

      看着看着,她又会哭出来,无声地哭泣,眼泪淌了满地。

      她也会自戕,用头不停地撞笼子,可最后只是换来满身伤痕。因为到最后,人体本能的求生意志会让她停下来,额角的血也会被包扎好。

      她有心求死,却有羁绊挂念,常常将自己弄得凄惨。

      那些面目模糊的人各有分工,有人送餐食,有人送衣物,有人押着她去梳洗,有人给她诊治,还有白胡子老头割她的手,装一大碗血又匆忙离去。

      可他们都不跟她说话,通通低着头,神情惊惧又紧张。

      常桉逐渐变得麻木,她开始时常望着窗外那株树,想着它为何不开花也不结果。日子再长一些,她什么都不再想了,脑子成了一张白纸,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任由旁人摆弄。

      直到某一天,一睁眼,她看到一个小娃娃。

      那是个比她还小的女娃娃。

      一双眼睛澄澈空明,直直地望着她,笑起来露出一个小虎牙,可爱又天真。

      “大姐姐,你是我父皇新纳的妃子吗?”

      常桉听着她的话语,没吭声。左侧窗子似乎开了,有料峭寒风刮进来,常桉缩缩脖子,窝到了床榻上。

      她缩在棉被里头,掩盖住大半张脸,神情淡漠地看着虚空处。那女娃娃转到了这边,又直勾勾盯着她,手扒在黝黑铁栏杆上,白皙如玉的胖手指愈发扎眼。

      常桉微皱着眉,心里有些烦躁,一抬眼却看到女娃娃凑近,从她脖颈间掉出个东西。

      一个小指节粗的琉璃瓶,里头是暗红的血。

      她在被窝下的手僵住,摸索着摸了下手臂上的淡淡伤痕,神色里有难以掩藏的怨恨。

      常桉其实隐隐猜到她为何被抓来这宫里。之前娘亲腿伤了,伤口太大好得慢,适逢夏季,伤口逐渐溃烂。她忧心,就四处跑着给娘亲找草药,寻偏方。熬给娘亲喝时,有一次手在碗口划上了,有血流入那碗里。当时只想着让娘亲快点好,她便没去重煎,而第二天,娘亲的病竟然好了许多。

      那不可能是那碗草药的功劳,她还没有这么蠢。

      常桉看着那琉璃瓶,里头血色扎得她眼睛疼,她像一只小老虎,咬牙喊道:“走开!”

      那女娃娃吓了一跳,睫毛颤颤的,好不可怜。她没有离开,反而凑得更近些,用气声说话:“爹爹为什么要关着你啊?你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常桉扭头,不再理会她,可耳边依然传来那女娃娃聒噪的声音。只是她嗓音沁甜,如浸了糖霜,常桉却没法讨厌起来。

      她只是心中有一团火在烧,不仅想烧掉她自己,也想烧掉这笼子,这华贵宫殿。
      只是期盼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燃成灰烬!

      可她只是闷在被子里,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给你吃糖啊,你不要不开心。”

      常桉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清脆的响声,像木头掉落的沉闷声。她依旧没回头,更缩到被窝里头。

      “我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吃糖,吃了就能高兴一整天。这些糖都给你,还有好吃的果脯呢,可甜啦!大姐姐要记着吃哦。”

      常桉又等了会儿,隔着被窝听到外头没什么动静了,才渐渐探出头来。

      那微敞开的殿门又关上了,闻不到似有若无的青草香,也没了微凉冷风。

      她转头,看到笼子外头摆着个小木盒。

      红木做就的小木盒,表面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她看着底部那处像是花草。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小木盒上雕刻的是凤纹,和祥云纹交缠,寓意吉祥如意。

      常桉又瞧一眼殿门,偷摸下床,蹲在床榻边将小木盒拿进来。她晃了晃,里头叮咣响一阵。她将小木盒小心揭开,里头是满满的糖和果脯,各种色彩掺杂着,将底下铺着的红绢布颜色都夺去了。

      她拨弄一番,拿了块最普通的白色糖。它外表坚硬,似乎裹着一层面粉,但咬进嘴里却是甜的。

      糖块逐渐化开,她眯了眯眼睛,觉得这糖没有家乡的甜。

      常桉家中虽不富裕,但是她家人宠她,总是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平日里吃点糖,买几卷话本子也很寻常。她总是爱买村里姚奶奶家的叮叮糖。

      黄昏时,姚奶奶总是提着个小篮子,在村子里走到天黑。有人喊住她,她就掀开上头的红布,露出里头熬成一大块的白色糖果,再用小铲子敲碎成小块,卖给馋嘴的孩童。

      常桉嘴甜,常常能哄得姚奶奶开心,她便能多得一小块叮叮糖。

      可如今,她离家万里,连这个小小牢笼都出不去。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手上,她眼神下移,看到手背上几滴水珠。脸颊一凉,她抬手摸上去,摸到满手泪。

      嘴里的糖酸得腮帮子疼,她眼泪越发多、不要钱地往下砸。她咬着嘴里的糖,双手捂着脸颊两侧,微凉的泪水划过她指间缝隙,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打湿了衣衫。

      为什么?

      为什么糖也不甜了,好酸、好疼……

      她想不通是什么缘由,直到嘴里的糖咬碎吞下肚,才喃喃哽咽起来。

      常桉一面哭,一面将那些糖并着果脯往嘴里塞。

      起先是一块两块,后头干脆手握住一把塞到嘴里,塞得脸颊鼓起还不罢休。

      腮帮子越来越酸,眼睛也开始疼起来,她动作依旧不停,直到双手摸不到任何东西,她呆愣垂眸,看到空空荡荡的小木盒,底下铺着的红布早已皱得凌乱。

      有泪砸到红布上,洇出点点暗红,随着一声叹息落下的,是红木盒子被摆在金砖地面上的清脆响声。

      “骗人,一点都不甜……”

      空荡殿内,又响起莫名低泣。

      .

      之后那女娃娃时常会来,隔着笼子跟常桉说个没完。

      “今日太子哥哥又逼着我念书,我不念他就打我手心。他每次都打得好重啊,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亲妹妹。”

      “御膳房的糕点做得好难吃,还是外头的好吃,我带大姐姐去吃啊?我知道有处地方可以出去,那里有个洞呢,能钻出去。我一直没敢,要是大姐姐陪我一起就好了。”

      “大姐姐,你怎么总是愁眉苦脸啊?”

      “大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到底是不是我爹爹的新妃子啊?宫里好久没有漂亮姐姐了,她们也都不和我玩,就你会听我说话。”

      “大姐姐,我求了爹爹好久,跟他说你的病早就好了,他总算同意将这笼子撤走。以后,你就能去看御花园的梅花了。”

      什么爹爹,还真会扯谎。常桉心里很不屑。

      她也逐渐知道,这女娃娃是宋国唯一的小公主,当今太子是她一母所生的哥哥。二人都是皇后所出,只是皇后生下这女娃娃后没多久便染病去世了。

      圣上挂念亡妻,此后再没允准过选秀。可他子嗣稀少,除了这两个孩子,只剩下了不太聪慧的二皇子,过于平庸的三皇子。朝中大臣奏本无数,央求圣上充实后宫,全被一一打回。次数多了,也少有人再触他霉头。

      因此女娃娃几乎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唯二的烦恼可能就是念书,以及不能出这宫城。

      常桉也慢慢从旁人话语中拼凑出些信息。原来宋书鸢身份尊贵,却在某一日患上一种奇怪的病,只要她一流血就很难愈合,再加上莫名高烧,往往一道小伤口就能让她在鬼门关走一趟。

      不知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常桉的血治好了她娘亲的伤,便碰运气般将她软禁在宫里,成了公主的一味药。

      她本该怨恨宋书鸢,本该试着杀死宋书鸢。只要宋书鸢死了,她或许就能回家。

      可她不敢,也不能。

      既是为着不知被控制在何处的家人,也是因为,宋书鸢想来也无辜,她也是被诓骗的人。
      谁又比谁幸运呢。

      或者说,她其实也很难下得去手。

      宋书鸢有一双极其美丽清澈的杏眼,她眼里没有怜悯,没有傲慢,没有任何阴谋诡谲的深沉色调。

      她是深宫里难得的纯澈。

      常桉只能反复沉浮于个人心绪里,那些纷扰化作她心海里的巨浪,常常打得她心闷气短,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突糟变故,几乎无法与谁抗衡。

      只是,某一天,她忽然就不想再忍了。在那一刻,她是想拉着谁共沉沦的。

      那天似乎快到年末了,宫中菊花开得正好,宋书鸢非得拉着常桉去看。当时已经接连几天下雨,阴雨连绵的天气让人也心情不好,那是个难得的晴天,常桉不想错过。

      可常桉还是被殿外守着的人拦住了,他们总是有许多理由。而常桉也只是从一个小笼子里被放到大笼子里罢了。

      她很气馁,却也庆幸能顺带着疏远宋书鸢一些,盈盈拜下去行礼,笨拙又克制。

      宋书鸢自然不肯,态度难得强硬些,端起嚣张跋扈的架势,张牙舞爪地带着常桉从正门走了出去。

      末了,她还转身朝着身后的侍卫做鬼脸,一副俏皮模样。

      常桉没忍住笑出声,又赶忙掩住嘴唇,低头不语。

      宋书鸢先是微愣,回过神来笑得很欢快,蹦蹦跳跳拉着她去御花园:“大姐姐还是笑起来好看。我带大姐姐去看花,到时你定会更开心的……”

      常桉听着她念叨个不停,心里又纠结起来。她对宋书鸢的感情总是复杂的,甚至不知道心里那些纠结到底为何。

      直到后来念书,懂得多了,她逐渐明白了那种复杂情感。

      那或许是憎恨,又掺杂着无奈。

      “大姐姐,你为什么发呆啊?这新开的菊花你不喜欢吗?”

      常桉这才从繁杂思绪里抽身,猛然抬头,迎面吹来一阵清风,带着微凉水汽。

      她们此时正站在荷塘边上,许多盆菊花绕着圈将荷塘围起来了,而荷塘里面,是淹没住淤泥的层层清水,以及几只露头的荷叶杆。

      “大姐姐若是不喜欢的话,等过几日绿菊送进宫里,我去父亲那里讨了送你寝宫去。”

      她如今已知道常桉不是宠妃,也信了她是父亲捡来的小丫头,起先病了才锁着她,如今正好当小公主的玩伴。

      常桉盯着水面,眼神微动。此刻那水面被清风吹着,被朗日照着,显现出一幅波光粼粼的美画来。

      “公主,您怕冷吗?”常桉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话。

      宋书鸢虽不解其意,仍弯着眉眼,笑得灿烂:“我可不怕,这宫墙里再没有比我更能忍得了冷的人。”

      她凝望着水波,走向边缘,俯身去看那近在手边的一株荷叶杆。

      宋书鸢也凑了上去,蹲在她一旁,也看着那荷叶杆,伸长了小手去够。

      常桉冷眼看着,将手伸回来,偷偷退后几步。眼看着宋书鸢身子越发往前凑,她眼里冷意簇然。

      只要她死了,就能自由了。

      大不了同归于尽,这样活着也着实没意思。

      她心里如有鬼魅诱使,低哄着她,去做些不计后果的荒唐事。

      绕是再荒唐,常桉也伸出了手,虚放在宋书鸢后颈上。

      只消轻轻一推,宋书鸢就会掉入池塘里,这水足够深,也足够淹死她……

      常桉被心中想法吓到颤抖,手也止不住地抖动,却是更贴近几分,堪堪碰到宋书鸢的衣领。

      她凝神闭目,心下发狠,手上用力一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血迹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