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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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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书鸢的脚本就悬在边上,被身后一撞,头就要栽倒在池塘里,却忽感有什么抓住了她的背,继而圈住她腰,带着她向后倒去。
她后背压着个软绵绵的东西,又被带着在草地上滚了两圈。等停下来后,宋书鸢抬眸看去,只见常桉满头草叶碎屑,耳边有碎发飞出。
“大姐姐变成小脏猫了!”宋书鸢说完便咯咯笑起来。
常桉回过神来,背后冷汗频出,嘴角扯出丝浅笑:“你也很脏。”
她看到宋书鸢立马止住笑声,拨弄几下头发,嘴里还念念叨叨个没完。
“她们烦得很,我向来不喜欢她们跟着,现下没个人,连块铜镜都取不来。这菊花开得这样好,这么早回去肯定又得被抓着念书……”
宋书鸢停顿片刻,从地上翻身爬起来,没顾得上掸去衣衫上粘的东西,忙伸出手来,对着常桉笑。
“大姐姐,我拉你起身。”
常桉看着她灿烂的笑颜,那一刻,她只觉得,连日光也全照在宋书鸢身上,唯她隐在树荫遮蔽的暗处。
常桉不敢伸手,唯恐己身龌龊心思透过指尖传达给她。
“大姐姐又发呆了,发呆很好玩吗?”宋书鸢说着,俯身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牵她,要把她拉起来,只是有些费劲。
常桉右手瑟缩一下,借着她的力爬起来,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她沉闷出声:“我刚刚脚滑了下,差点将公主撞入池塘。公主若要责罚我,我没有任何怨言。”
宋书鸢神色冷下来,带了些抱怨:“大姐姐怎么也开始喊我公主了。不要这样叫我,我叫宋书鸢。姐姐,我先前跟你说过的。”
她的神色不加掩饰,常桉看着,心里竟生出几分笑意,觉得宋书鸢实在是有些可爱,可转念又为着这想法而恍惚。
“书鸢,我替你梳发吧?你发髻乱了。”常桉沉吟片刻,终究说了这话。
果然,她看到宋书鸢立刻扬起笑脸,扑上来攥住她手臂,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说话声也软糯糯的。
“那我要跟大姐姐梳一样的发髻!”
“依你。”
“太好了!这样我们看上去就像亲姊妹一样了!”
常桉只淡淡笑着,将宋书鸢带到她殿内。
宋书鸢坐在镜前,只觉得这宫殿真是空荡,只有一些基本的家具物件,与华丽的装潢相差甚远。
“这宫殿是除了母妃寝殿外最豪华的宫殿了,只是父亲也不知道怎的了,之前竟然一把火烧掉了殿内所有的陈设,还砸掉了所有的摆件。后来又修了许久,可还是修不回之前那个样。直到前些日子你来了,才搬来这些家具。父亲脾气向来很好,独独那一次就像发疯一般,很是癫狂……”
常桉一面给她盘发,一面听她碎碎念个不停。
铜镜里显现出两张若隐若现的脸,她们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连眉眼都有着相似的模样。可只消再看一眼,便知她们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是娇憨可爱的宋国公主,一个是阴郁寡言的常小姐。
往后,常桉跟宋书鸢关系越发密切,渐渐成了好友。其实常桉也有时疑惑,按理来说,这皇上怎会这么放心将公主放到她身边,不怕她心狠,真舍弃一切也要拉她死吗?
可逐渐地,她也有些想通了。皇上这是断定她奈何不了公主,也是,按话本子里说的,应该会有很多暗卫隐匿着,护卫公主安全。
毕竟宋书鸢本来就是个易碎的陶瓷娃娃,历来被小心护着的。
时间长了,她有时候还是会恍惚,觉得她其实还是在那个笼子里,里头摆着一张大床,各式家具一应俱全。她还是那个时常坐在铜镜前,盯着虚空处消磨时光的人。
回神了又忽然想起,先前这笼子被撤掉的那天。
似乎是个晴天,她怏怏醒来,睡眼惺忪间看到笼子不复存在,宫殿大变了个模样,各种家具珍宝将殿内更衬得金碧辉煌,显出几分靡靡之气。
她听着宋书鸢在她耳边邀功,心里忽然不安起来。
若是这样,总觉得她是有些自愿的意味在里头,得了好处还不知好歹地从心里生出怨恨。
常桉几番推脱不成,也由得她去了,只是常把那些闪得实在过于显眼的物件搬走,挪到库房架子上摆着。宋书鸢问起,她也只说那些东西实在晃得头疼,就收了。
宋书鸢也不生气,照送不误,只是渐渐地送些吃食药材多些,慢慢地,便只送常桉喜欢的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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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熹微,从天边翻出几丝白来,似要吞没黑夜。
常桉满头虚汗,借着烛火靠在床头,脑子里不由得想到刚刚的梦境,想到她放在宋书鸢脖颈后颤抖的手,想到眼角那处细微伤痕,想到过往种种。
她眉头紧锁,脑子犹如晴天霹雳炸响,耳鸣声阵阵地,让她的喘气声更重了些。
她几乎每晚都做梦,往常在家乡时,梦魇醒了还能有个人哄,现下她只能凝神望向虚空处,嘴里喃喃一句:“娘亲……”
黑暗里没传来谁的声响,她握着左手腕上的纱布,又躺下去,耳鸣声骤然疯狂,片刻后便停歇下来。
她脸颊碰到软枕,感觉枕面微微湿润,半梦半醒间移开些,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待第二日醒来,常桉又是那副淡笑模样,带了几分哀愁,倚靠在门框边,望着院中发呆。
秋意一来时便看到她在门边吹冷风,把人哄进去梳洗打扮,末了又唠叨起来,“常小姐,您身子不好,不该这样吹风的。将将入秋,天气正冷呢,您吹上几个时辰又得病了。”
常桉只笑着,含糊开口:“无碍,院里桂花开得好,闻着舒心。”
“常小姐不开心吗?”秋意给她绾发的手顿住,给她插上那支白玉兰簪子,就听到她淡笑的声音。
“没有不开心,只是……”常桉要接过秋意手上的热毛巾,手不小心碰到了铜制水盆,只听叮咣一声响,她左手袖口并着胸前都湿了大片。
秋意着急忙慌地给她擦,又将她的外衫褪下,嘴上不停嘟囔:“都怪秋意,本不应将这东西摆得离您太近……”
“无事,这水是温的。”常桉按住她扒拉的手,左手要缩到身后,被有些强硬地拉了一下,扯着嘴角轻嘶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您,您这手怎么伤了啊?我去找太医给您瞧瞧……”
常桉按住她身子,将衣袖复罩于左手腕上,指尖轻捻住袖口,柔声笑着,“瞧你,总是一点小事就慌成这样。我不过昨夜里被烛火燎伤些,早已上药,现下估计都好了。”
“秋意给您换药。”
“不用,我辰时才换过药。你啊,就快些将这收拾一下。我去换身衣衫,这湿润黏糊的,确实有些难受。”
“秋意帮您换衣。”
常桉停住动作,扭头看她,半晌挑着眉,语带调侃:“秋意,你还想看我换衣?岂不是太轻浮了些?”
“常小姐!”秋意羞红了脸,“你!您……惯会打趣人的……”
常桉仍笑着,趁机溜到屏风后,换上了一身鹅黄色杏花襦裙,外头搭着个浅金色描莲罩子,整个人显得嫩生生的。
若是忽略她那过白的面色,端端是个正值韶华的明艳女子。
常桉见秋意有些发呆,左手在她面前轻扬,还没笑出声,便被训了。
“常小姐,您这手还伤着呢,别乱动了。”
“秋意,我又不是瓷器做的,不必如此小心。”
“您是琉璃做的,我知道。”
“好啊你,还拿我玩笑起来。”常桉用右手去挠她腰腹,逗得她哈哈大笑,秋意又不敢推拒,怕伤了她的左手。
常桉也是有恃无恐,脸上笑得更欢些,手间动作也更凶猛。
傅平便是这时路过此处的。
他远远地从窗子里望见,那鹅黄衣衫的女子巧笑嫣然,声音里都带了几分色彩。这声响悠悠然传到他耳边,勾得他嘴角上扬,险些忘了气冲冲跑来的目的。
他一手捂着怀里那个纸包,一手拿着一个小红木箱子,不免想起常桉先前送的那个黑包裹。
当时他欢欢喜喜拿回去,拆开信来竟大半都是关于他母亲的,立马脸上笑意就淡了许多。又看到那黑包裹里头夹杂了许多首饰,上头坠着指节大的红绿宝石,钗身是精巧的镂空雕花,一看就是些价值不菲的。
按理来说,他该高兴才是。可他笑不出来,只觉得常桉实在蠢笨,连带着最后那段大氅都没耐性看下去,匆匆收了就要去找常桉。
可傅平怒火冲天要进宫找她算账时,却被他娘拦住了。
“难为常桉记挂我们,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你就这么拂掉她好意,小心她真不理你。那些银子她也不收,反倒越送越多过来,这小姑娘真是和从前一般犟。你啊,就听娘的,将娘酿的桂花酒给她捎带几坛子去。她以往总爱鼓捣那些玩意,想来是喜欢喝的。”
“还有,京城里好吃的必定多,你去打听打听,给她找些好吃的买了送去。她想来也很难出宫,不然早跳着要来看我了。你也别装不熟,就直接进宫问了皇上安,就去常桉那里,跟她好好说会话。”
“你瞪我作甚?娘哪句话说错了?你们小时候常常在一处玩,说是那个啥,叫啥来着?对,青梅竹马。你们怎么不是青梅竹马了?都订过娃娃亲的,害羞作甚。这么说不行的话,那你就说娘喜欢这小丫头,是要让你娶回家来做媳妇的……”
傅平想着,额边青筋暴起些,脑子里都是他娘的大嗓门,想到那句“媳妇”,脸又不自觉地烧起来。
正此时,隔着木窗,那边女子明亮眼神已然直直望向这边。傅平呆愣当场,被身后的手下撞得一踉跄。
他听到那边隐约传来的闷笑声,僵着脖子,转头训斥了手下几句,又挥挥手让他们先往前走。
他便清清嗓子,迈着大步往那边走,在窗前端正行了个礼,缓步走到门边,又鞠躬作揖,礼节可称得上是繁琐。
常桉也笑,脚步轻快几分凑上去,也盈盈扶身:“傅参领可有事要同我说?”
“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家母托我给你拿些桂花酿来……”
“桂花酿!”常桉扑上去一把抱住他腰身,欢喜的语气要溢出来。
傅平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也没料到她竟有此番动作,却忽然感觉腰间一松,手上的东西便被尽数拿走了。
旁边秋意看了这景象,仿若被雷劈了般,又默默转身靠墙,不吭声了。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调整呼吸半晌,指尖仍发麻,连带着心也感知不真切,酥酥麻麻的,有点痒、有点甜……
等他好容易缓过来,常桉已经将那堆东西都尝遍了,还扭头问他,眼神里很是不解。
“傅参领,门口当风,你怎地还站在那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