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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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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边宋书鸢急促的脚步骤停,常桉本就低着头,脚步一时没收住,额头碰上她肩角。
她轻揉宋书鸢肩膀,再揉揉自己额头,顺理成章当个缩头乌龟,躲在宋书鸢身后。
“傅参将,请留步。”
“见过羽乐公主,只是不知,这位姑娘是?”
常桉硬扛着,不想被宋书鸢拽到前头去,她心里不安愈发浓重,竟貌似从对面人的清冷话语里听出几分不悦。
宋书鸢拽不动她,索性移开些,笑着说,“这是常桉,是本公主的伴读,也是我的好友。只是她胆子小,你唤她常小姐便是。”
少年郎良久没回声,眼神盯着低头的常桉,过了片刻笑开来,“常小姐安好,只是……常小姐不与在下打声招呼吗?”
常桉再躲不过,缓慢抬头,触到他清澈眼神,顿时哑然。
他眉目依旧,一瞬不瞬的眼里似乎藏着这匆匆而逝的五年时光。
昔日孩童已然成为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一袭黑色金丝描边衣衫,腰间配着一把长刀,整个人像挺拔的胡杨木。
初春的冷风料峭,卷起无数沉沙枯叶,却卷不弯他的背脊。
常桉懵了好一会儿,在宋书鸢催促下才急忙低头行礼,“见过傅参将。”
“她不曾见过刀剑,许是看着傅参将的佩剑,吓着了,望傅参将莫怪罪。”宋书鸢瞧见他眼神冷冷,没了那番淡笑模样,以为他生气了,赶忙挡在常桉身前解释。
他缓片刻,又扬起笑来,左手斜握剑柄,眼神掠过常桉,眼眶微红,“无碍,不知羽乐公主找臣下有何事?”
宋书鸢扬起笑,语气轻快,说出一早杜撰的借口,“也无甚大事,只是今日外头热闹,傅参将又自请成为护军参领,想着央你带几盏花灯回来,便来问问傅参将。”
“既是这事,”傅平沉默片刻,冲着宋书鸢笑眼弯弯,似乎全然没注意到一边视线仍在他身上的常桉,“羽乐公主不如跟着臣下去宫外凑个热闹,臣下略通武艺,也能护着公主。”
“可父亲那边……”宋书鸢眼睛亮起来。
“我差人去陛下那边请示,还劳烦公主稍等片刻。”傅参将手一动,身边就有个小兵跑远了。他依旧望着宋书鸢,半点眼神不分给常桉,身子却没来由地紧绷着。
宋书鸢笑着看一眼常桉,见她呆愣地望着傅参将,只当她被男色所惑,藏着心过会儿去调笑她。
不过片刻,小兵便传来消息,说是劳烦傅参将,只是得多带几个侍卫宫女,且刻意叮嘱宋书鸢莫要调皮。
宋书鸢虽然不喜人跟着,但难得父亲松口,她当即欢喜地允许那些侍卫宫女跟着,握着常桉的手,跟在傅参将身后。
“常小姐也要一起?”前头的傅参将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常桉,神色淡淡。
常桉一愣,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瞳,只从里头看到了漠然。她恍惚良久,继而抿唇含笑,嘴角酒窝若隐若现。
“是呢,我也许久没出宫了,就劳烦傅参将费心了。”
她语气轻快,心里的害怕惊惧,诸多疑问已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重逢的欢喜。他们很久没见又怎样,他容貌都没有大变,性格也有从前的影子,只是对她冷淡些罢了。
于异地见幼年好友,她心头逐渐被欢快裹满,那点小情绪也被抛下。
傅参将瞳孔微扩,掩饰性眨眼,偏开头,眼眶更红些,语气愈发冷淡,“常小姐客气了,顺带的事。”
宋书鸢听这话可有点不开心,你不过一个才升官的武将,拽什么拽。
常桉注意到她脸色,暗暗扯她袖口,笑着问道:“公主这些天学了好些诗词句子,不知那些灯谜公主能全答对吗?”
“自然……能全答对。”宋书鸢不情愿地回答,斜她一眼。
常桉讨好地笑笑,将话题扯得更远些,什么衣裳首饰书卷酒菜,东说西说,将宋书鸢的心思都勾到九天云外,也顾不上责问傅参将。
常桉一面说着,眼神又若有似无扫过前方的傅平。
比之从前,他愈发高挑,一身黑衣更是将人衬得颀长,颇为气宇轩昂,头上乌黑发丝尽数被一顶白玉冠拢住,细细望去,竟是白玉兰的样式。
她抬手摸了下发侧步摇,簪头那朵细致的白玉兰花被她长指轻抚,温润的纹路在指尖磋磨。
常桉嘴角不自觉弯起,转而更落寞些。
多年未见,他是颇受重视的武将,可她只是深宫里身份尴尬的常小姐。
云泥之别,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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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灯火盏盏,各式花灯沿着街道两旁挂满了。街道虽宽,但人流如织,稍显拥挤,再加上她们这一堆人走一起,又瞩目又麻烦。
宋书鸢烦得很,拉着常桉就要溜走。
“书鸢?”
宋书鸢扭头,见一红衣女子站在光里,面色惊诧地望着她。
红衣女子梳着利落的高马尾,左手拿着一兔子花灯,转眼就带上笑意,喜不自胜地凑到宋书鸢身前,只是笑颜在触及常桉时凝滞片刻。
“你父亲竟然准你来看花灯?”
宋书鸢皱眉,指了指身后一众宫女侍卫,“别提了,走哪都要带一串人,真是无趣。还是你好啊,将军府就是不一样,敢让你一个人出来。”
“有几人打得过我啊,我爹只盼着我不要在外头惹事呢。”红衣女子单手放到眼前,捏成拳头,笑得张扬。
宋书鸢也笑,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听闻你最近看上个男子,直接将人绑了带回家?你父亲没把你打得皮开肉绽啊?”
红衣女子一惊,“谁传的谣言啊!那男子弱不禁风,在我脚边倒了,非得说是我打的他!气的我当时就捆了他,要带他去府上,让他好好见识我将军府的刀法。怎么给传成这样了!”
“说了让你不要冲动行事,这下可好……”宋书鸢捂着嘴笑。
“你还笑我,”红衣女子作势要打她,被行人撞了一下肩,她面色不悦,可行人只管道歉,再加上她们本就站在大路上,她也不好多说,拉着宋书鸢到一边。
“咱们去罗绸所看看新上的衣裙吧?顺便去吃些东西,咱们都许久未见了。”
宋书鸢点头,转身要拉常桉,却被红衣女子拦住。
红衣女子面色稍阴,若有似无瞥一眼常桉,语带嫌恶,“让他们随意去寻个地方等着,不然人太多了,带着不方便。”
“可是常桉……”
“咱们说些悄悄话嘛。”红衣女子软了神色,略带娇气。
宋书鸢也有些为难,她知道李长巳对常桉有些偏见,当即又要解释一番,却被常桉一句话打断。
“你只管去罢,我去挑几本书看看。”
宋书鸢斟酌着,红衣女子又一直在旁游说,遂只得让他们自行去逛,还刻意叮嘱傅参将好好照顾常桉。
傅参将知道这红衣女子是谁,对她的安危没有顾虑,却还是让身边两个小兵暗地里跟着宋书鸢。
两行人分开,常桉跟在傅平身后,心里忽然打起鼓来。
走了没一会儿,傅参将忽然开口,“难得出来一躺,你们也各自去逛逛,届时以烟火信号为准,在江北门汇合。”
宫女侍卫们面面相觑,又都有些心动。傅参将冷冷扫一眼他们,语气添上几分凶狠,“怎么?嫌我官小,使唤不动你们?”
“奴婢不敢!”
“奴才不敢!”
他们齐齐喊着要跪下,可人群拥挤,实在没啥好跪的地方,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常桉憋着些笑意,傅参将也面色稍僵,但他声音冷然,只道:“江北门汇合。”
宫女侍卫们赶忙散去。常桉轻笑着,也朝傅平盈盈行礼,细声道:“我去买些书卷,届时再与傅参将汇合。”
“无碍,我也正要去买些书卷看看,正好常小姐给我推荐几本,如何?”傅参将眼神眨着,神色还有些不自在,脸上却扯出几抹笑。
常桉只笑,暗道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别扭,嘴上却说:“如此甚好。”
两人逆着人流走,难免有些磕碰。常桉忽感那磕碰减少许多,再一看,她已然在沿着墙根走,外侧是傅参将。
他右手往前挡着,为她圈出小小一块地方,隔绝了来往人潮。
熙攘喧闹似乎瞬间远去,寂静到可闻对方的心跳声。
常桉心念一动,心里细细密密疼起来,却又抓不住实感,整个人像泡在水里,忽上忽下。
“为什么装不认识我。”
她听到傅平骤然发问,声音像染着冰霜。
她心里疑惑:我虽然一开始怕见着你,但也没刻意装不认识你吧?况且你前程大好,又何苦跟我牵扯在一起……
“倒也不是刻意瞒着,我就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况且,你不是也没说认识我。还喊我常小姐呢,疏离的很。”她随意说着,又道:“不过我也能理解,他们都避之不及,我没奢望你是个例外。”
“不是!”傅平声音大了些,又软下话语,“你都……你都不理我,我心里忐忑。再加上人多口杂,我怕到时候对你名声不好。”
常桉心中惨笑:她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她笑着,斜他一眼,语带调笑,“我是看你气度非常,变化颇大,惊住了,难免有些不敢相认。哪里是不想理你。”
“你倒好,还要反过来笑我。”傅平不满开口,神色里却藏着笑意。
她没有不想理我,是我误会了,刚刚还凶她了,她不会生我气吧?
想着,他转头想偷摸看一眼她脸色,便看到她稍显病态的苍白脸庞,眉头复皱,“幼时是个猴屁股,现下又变成白面馒头,唱戏的都没你这么会变脸。”
常桉也笑,瞪他一眼,不客气地回嘴,“还说我呢,你幼时还是棵土倭树,黑黢黢的。现在嘛,也就变成一株高麦子。”
傅平十二岁那年,仍旧比常桉要矮上一头,人又疯,经常晒得黢黑,冬日里捂上几月,才勉强显出小麦色皮肤。
常桉笑他黑矮,给他起诨号。他就笑她皮肤过白脸颊总是红红的,人又脆弱,肯定连一拳都经不住。
两人笑一番,总算找回几分幼时感觉,觉得距离也没那么远了。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高。”
“那我也当你在夸我肤白胜雪。”
两人齐齐对视一眼,笑出声来,又同时开口互损。
“真是不要脸……”
他们同时止住话头,皱着眉答:“彼此彼此……”
这莫名的默契让两人抚腰大笑。小姑娘捂着肚子笑得蹲下去,嘴角酒窝愈发明显,病态脸庞也染上几分红润。
少年郎就叉着腰,靠在墙角,朗声笑着,腰间佩剑轻晃,与墙壁磕碰,似乎在奏一阙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