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谋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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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桉这回是真有些慌张，匆忙迎上去，张口就道：“别哭啊你！”
急切地说完，她见傅平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眼眶仍通红，平静地流泪，又猛然转过头去，盯着脚尖不动了。
常桉隔着几步，看他豆大泪珠滴滴砸在地上，不快不慢的，却似在将她的心刀刀凌迟。
怎么办？
怎么办！
她想起幼时自个也爱哭，哭得狠了娘亲总会笑她，说着些“金珠子，银珠子，桉桉爱掉水珠子”之类的话来逗她，她觉得羞恼，便不哭了。
如今，她思衬几番，试探着开口。
“金珠子，银珠子，傅平爱掉水珠子……”
这话是她的止哭良药，会不会也是他的呢。
傅平没法回答，却因着这话瞬间掉入往日回忆。
他自记事起，就跟母亲相依为命。可母亲只跟他说父亲是去当兵，保家卫国了。
穆花性子大咧咧的，也从不抱怨少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平日里打四五份小工连轴转。今日去这家沽酒，明日去那家端茶，甚至粉面装扮去台上唱一折子戏也是信手拈来。
村里人没有不夸她的。
然而闲话也是会有的。
“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的，真不值钱。”
“好命的女人哪用这么累，瞧那村东头的杨家媳妇，每回出来都穿着新衣裳。莫说河边浣衣了，那手细嫩得像刚出生的奶娃娃。”
穆花皆付之一笑，若是谁说到她眼前，当即一瓢水泼过去，话也是不让人讨巧，“啧，这么脏，替你冲冲。”
那堆人就会作鸟兽状散开，隔几天，又若无其事聚在一起谈论别家的是非。
只是穆花没太多困扰，傅平却是有许多。
他常常被学堂的小孩围起来嘲讽。孩童的恶意其实更明显，他们不懂掩饰，没有高明技巧，用最简单的推搡，辱骂，日复一日的，总是能把人推入深渊。
傅平跟村里的古怪老头学过几天武术，被惹得烦了就抄起棍子跟他们打，但他们人多势众，他总是伤痕累累地回家。
穆花就会拽着他一家家去找那些孩子，强势要求他们道歉，但往往被一句“小孩子嘛，打打闹闹常有的，我家娃也伤了啊”所打发。
这事一久，他们连门都不开了。穆花就站在门前噼里啪啦骂一顿，骂得心情舒坦了再带着傅平原路返回。
但傅平依旧是被欺负的那个。
他不想再让母亲为他出头，跟别人打完就绕着村里甚至去山上四处走，寻一处水潭或是溪流将身上的伤收拾一下，等傍晚时再跑回去。烛光昏暗，能掩盖很多事情，而第二天穆花天没亮就得出去做事，不会注意到他的伤口。
那个秘密山洞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找到的。
傅平第一时间就跑去告诉常桉，还非得带着她去看，说从上头眺望，能看到整个桃花村，而别人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
常桉拗不过他，只得攀着藤蔓去到那个山洞。
山洞在半山腰，洞口树丛掩盖，将它们扒开才能看到里头那个不太深的洞口。洞口里有一些碎石草木，最显眼是那块半人高的厚石头，上头铺着一块厚厚的花毯子。
“家里只有这种的，你快来坐坐。”傅平像炫耀宝物，拍拍身边的毯子，招呼她来坐。
常桉起先还新奇，绕着洞里头看来看去，还摆弄他摆在厚毯子上的木头摆件。不过几炷香，她便厌了，只是盯着手上摩出的痕迹，觉着身上汗黏糊得难受。
“疼了？”傅平也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如何是好，在那儿弓着身，要站未站的。
她也不掩饰，“这地儿看景不错，也安静，但爬上来也太麻烦些。往后你来吧，我可不想来了。”
傅平就笑笑，挠头应和她，只是下次还会去喊她，她不去便自个儿去，有时待一会儿，有时待到深夜，踩着月色归家。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地方。
常桉虽不跟着去，出学堂那段路总是跟着他，还抱着一根跟她差不多高的棍子。等那帮爱挑事的孩子来扰他，她就张牙舞爪地挥棒冲过去。
她一个女娃娃，又猛得很，那帮孩子就四散开来。每每这时，常桉就插着腰朝他炫耀。
“本女侠武功高强，羡慕吧！”
傅平往往点头，又劝她别出头，他能应付得过来。常桉可不信，照旧护着他，只是战败而归时又皱着脸哭成包子。
渐渐的，他身上的伤口少了，但他那据说外出打仗的父亲，依旧半点消息也无。
直到某一日，官府让村里人去认尸体。
穆花带着他去了。
他看到那张跟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灰白着一张脸，就躺在一卷凉席上，斑斑灰尘的白布裹满那人全身。
“这是你父亲……”
听到穆花哽咽的话语，他平静点头，跟着母亲用板车将他的尸首推回去。
母亲弓着腰背在前头推，他在后头跟着，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是木板在推挤碰撞。
残阳如血，照得晃眼睛。
之后，他坐在秘密山洞里那块毯子上，心却越来越冷，手里的烛火微闪着光，心里的光却逐渐熄灭。
眼前烛火模糊时，洞口传来声响，他扭头看去，隔着蒙蒙泪眼，看到一个花着脸的绿衣小姑娘。
小姑娘边用手背擦脸边往这儿走，看他满脸泪痕，又呆住不动，默然片刻，挪步过来。
她头发湿了，粘在脸上，却扬起笑，一面说话一面拍他肩膀。
“金珠子，银珠子，傅平爱掉水珠子！”
末了，她嘻嘻笑个不停，手蹭他的脸颊，“傅平，你变成脏猫猫了。”
“你不也是嘛。”傅平用袖口擦脸，覆住眼睛使劲揉。
“对啊，你是小脏猫，我也是。”
“脏猫猫住山洞，”她喃喃自语，“但你别怕，这还有一只小脏猫呢。她会陪着你的。”
傅平放下袖口，偷眼瞧她，看到身旁被烛火映照的她。
暖光下，她的脸果真像一只小猫，映出圈圈绒毛。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猫猫要互帮互助啊。”
傅平看着她的笑颜，也笑起来，一个劲点头。
此刻，她似乎成为一丝光，填补了他的缺憾。
而这光，如今站在他眼前，手脚慌乱，明明自个儿还虚弱着，却只想他开心，甚至没章法地做起鬼脸。
傅平却实在笑不出，蹙眉看着她，“别乱动，你手不疼嘛。”
“你别哭了，我不疼的。”
他不说话，眼圈通红。
怎么可能不疼，那可是刀子割在身上。
“常桉。”
她仰头，眼里水波盈盈，撞上他坚定的眼神。
“我带你逃走。”
“天大地大，总有一处地方他们找不着。我们逃出去，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傅平。”
常桉叹着气，眼神也冷下来，“你有穆姨，我也有家人。圣上拿他们做要挟，我不能不顾及他们。”
“若是能跑我早就跑了，又何苦等到如今。”她竟笑出声，“咱们斗不赢的。”
傅平只是盯着她，眼里燃起团火，“你一个人斗不赢，我们一起说不定就有一线生机。”
“傅平，我知道你当我是旧时好友，顾念我，但你实在不必为我做到这份上。你前途大好，打仗升官才是要紧事。若此事你掺和进来，待事情暴露，届时莫说前途，穆姨也会被你殃及。”
常桉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傅平已然火冒三丈，脸像结冰般冻在那儿，也不说话，死盯着她。
“你这番话说得挺无趣的。”
常桉暗自松口气，她话都说成这样，他估计得生气了，不会再管她。
不过也好，她本就不想再挣扎了。
“常桉，你好好听着。带你逃走这事，我是心甘情愿的。”他声音沉沉，分外坚定，“你的家人也好，我娘也罢，我都能处理好。”
“到时，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跟着我跑就是。”
常桉微张着口，震惊明晃晃写在眼里。她晓得傅平好，却没料到他能好到这地步，竟是要将这些年努力挣来的前途都搭进去。
他可以舍弃，她却无法坦然接受。
“傅平，没必要了……”
“你总得让我试一次！”
傅平垂在身侧的拳头死攥着，眼神里带着恳求和惊惧。
他不能在得知常桉境况后还漠然当一个旁观者，同这深宫里的人一样，冷眼看她麻木了却余生。
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该是翱翔于云中的雀鸟，是自由的，是热烈明媚的。
常桉直视他眼神，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约摸过了半刻钟，她浅笑，点头道：“罢了，你试过一次便会死心的。”
这话也不知是让谁知难而退，总归不会是傅平。
他听到她松口，眉头松开，心里已然盘算如何顺利带她逃脱这个牢笼，又想到他们往哪儿逃。
她喜欢南边，不如去南边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杂七杂八地想着，他连怎么回到家的都忘了，只是满心筹谋划策，将那些看了便头疼的书册都翻出来东看西看，将自个儿在屋里锁了好些天。
当傅平自认为做好了万全准备，将他娘亲与常桉的家人都暗中转移出去后，他开始绸缪最后一步。
只要这一步顺利成功，他就能带着常桉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届时，她不用再受任何委屈。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谋划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