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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坏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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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大门前两个府兵正怏怏守着,抬眼间,瞥见一女子气势汹汹而来。
她一身淡绿色衣衫,外头罩着件刺金墨绿披风,手上拿了半张宣纸,瞧着有些眼熟。
她不击鼓,也不说话,径直往里头冲。
“哪儿来的?你当官府是你自个家呢?”
“我来找县老爷。”常桉一面说着,一面将小半张宣纸摊给他看。
“谁准你撕的!不怕挨板子啊你!”
“慢着!谁准你跑进去的!”
常桉趁他们不察,飞快窜进去,一路逃过去,见着屋里有人就推开,所幸没半刻就发现一个戴着乌纱帽瘫在软榻上的男人。
“你谁啊?谁准你跑进来的?该死!”
这么骂着,人已经从软榻上爬起来,他一站起来,那颓丧模样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八尺身高的压迫感。
男人冷冷的,清秀面庞带着笑,语气却不善,“乱闯官府,你知道该判什么罪吗?”
他打量一番,嗤道:“小姑娘,不晓得怎么报官吗?”
后头人已经追了上来,常桉气都没喘匀,把宣纸拍在桌案上,“给你送赏金来的!”
他挑眉,挥挥手让后头人走,去将门锁上,还给人倒茶。
常桉也不跟他客气,反正都破罐破摔了,还顾忌这些作甚。她一饮而尽,喘着粗气招呼他看那告示。
“我就是这上头要找的人。你带我进京,将我交给他们,好处他们自会给你。”
“你是那被挟持的常小姐,常桉?”
她平静点头,苦笑着又倒了满杯茶,一口饮下。
那县老爷端正帽子,狐疑地瞧她,“怎的获救了还不开心的模样?看样子也不像被挟持的,衣衫洁净,面容完好,也没缺胳膊断腿的。”
“那是我聪明,跑得快,”她有些恼,怕他多问,牵扯更多人,忙道:“你别多问,只管将我带去复命便是。”
“本也不打算问。”县老爷笑得春花失色,手脚麻利将事情安排好,把她塞到了一辆马车上,末了还同她招手,仍旧是一副笑模样。
常桉有些蒙圈,但他此举正合她意,她便没多说。
“还有,再有下次,记得扣响门环。不然击鼓也行,这么冒然冲进去,是要挨板子的。”
她撩开帘子,怒目而视,刚要辩驳,那县老爷已然开口。
“罢了,这次便算将功抵罪,回去好好报个平安吧。”
常桉话语哽住,一双眼里立马冒出层层水汽。
报平安。
简直可笑。
帘子放下,她闷闷喊了声多谢,也没管外头人听到没,这马车已嘀嗒着动起来。颠簸间,一滴泪滚下,砸在她手背上。明明温烫似要灼伤皮肉,心却仍是冷的,比年初那场大雪还要冷几分。
这雪可能永远不会化了。
她默默想着,思绪混乱,竟依着车侧睡着了。
京城街市依旧热闹,这马车行走在期间,速度慢得让她恍惚间以为是未动的。
她隔着帘子看外头,最先感知到的不是走街串巷的摊贩,不是糖化面点的香气,不是刀切烤鸭发出的焦脆呲呲声,而是一种压抑。
它混在烟火灰尘里,逐渐将她裹住。
常桉晓得,她这是自投罗网来了。
可不这样,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一点,当看到菜市场间跪匐满地的人而得到证实。
常桉一眼就看到了那帮家里卖豆腐的春春姑娘,她依偎在一紫衫女子怀里,白着脸颤抖不休。
她赶忙叫停马车,没等停稳,一脚跳下去,径直奔向那边,奔向上首发号施令的男子。
宋殊霂坐得高,早远远瞧见,轻嗤一声,手中翠玉杯盏仍晃个不休,见常桉头发微散,噗通跪在他身前,神色半分未变。
他眼神略过她,自顾自望着底下的那些人哭泣喊叫。
刽子手们手中大刀寒芒闪闪,四周没有半个敢看热闹的人。这街市偌大,人群如织,却仿佛只剩下这阙角落,只闻此处声息。
“太子殿下,奴婢回来了!您饶过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啊!”
“常桉。”他声音极大,喊完一声,又定在那儿,见四周明里暗里眼神交汇,才施施然开口,“可伤着了?那歹人没有为难你吧?”
常桉不敢多说,陪着他演这场戏,“托您的福,奴婢一切安好……”
他招手,指节微曲,“过来,本太子瞧瞧。”
常桉深呼吸几番,手止不住地抖,等走到跟前对着他笑颜,触到他眸子里的狠决,当即又要跪下去。
宋殊霂却在此刻攥住她下巴,两根手指牢牢钳住,将她脸掰过去,对着下首满地的人。
那是一张张常桉见过的画像,熟悉而陌生。
他们看着常桉,目光里都带着怨恨,像豺狼死盯猎物般看她。
常桉被这目光激得心慌,颤着步子后退,腰却被身后人猛地往前顶。她躲避不能,与台下视线相撞。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淬了血色。
“常桉,你瞧瞧他们,一个个的,恨毒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是飞来横祸,而你是那个罪魁祸首。他们都是平头百姓,平日里兢兢业业的,与你家人的关系亲近些,反成了一道催命符。他们如何不恨你。”
“他们不能恨你家人,反正总归是要被处决的……”
“求求你,别伤害……”
宋殊霂捏住她下巴的手用了几分力,语气愈发不善,“他们也不敢恨我这个高位者,怕我这个本性不善的太子一刀抹掉他们的脖子。如此,自然只能恨你。”
“你猜,我将你推下去任由他们处置,他们是会放过你呢?还是会涌上来杀了你?”
常桉神思凝滞,嘴里仍念念不断,“求求你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与旁人无关。你要杀便杀我……”
“我猜,他们肯定会杀你。”
平静无波说完,他按住常桉肩膀将她转过身,视线死攥住她慌乱的眼神。
“常桉,你好好记住,再有下次,可不止是这么简单。下次,即便你跑回来,人,我也得照杀。”
“你说,是那个紫衣服的男书生呢?还是那个满身肥肉的屠户?罢了,我瞧着那孩童最没用,还晕倒了……”
“我再也不敢了!”
常桉泪断如珠,翻飞而下,无休无止地哭到抽噎,话却不敢停,反攥住他手臂,不断央求。
“往后即便是死,我也只死在宫里,死在公主身后。我真的不敢再逃了……”
宋殊霂看了会儿,嫌弃地将人甩出去,一双手擦了又擦,瞪着一旁的侍卫,冷声道:“还看本太子作甚。将人都遣散了。提醒他们,这回脑袋保住了,下回可得仰仗常小姐,仔细那脑袋安不久。”
“是。”
常桉瘫坐在地,直看到下首人千恩万谢地逐渐散了,才缓缓吐出口气,只是胸腔压抑得疼。
她缓缓吐息,一把被宋殊霂身边侍卫揪起来。
被半架着往外走时,那春春小姑娘窝在她娘亲怀里,细细声骂常桉。
“坏姐姐。害人的姐姐……”
常桉脚步顿住,脚腕隐隐作痛,可脚下步伐早已被侍卫们掌控,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她回首,看到春春小姑娘的嘴被捂住。视线上移,是她娘亲那张惊恐的脸。
她收回眼神,身后是她们不断的弯腰叩拜,嘴里念着些大慈大悲阿弥陀佛,或许还念了几句她的好话。
脚步渐远,她听不真切了。
常桉才回到宫中,最先见到的是秋意和宋书鸢。她们通通上来抱住她,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淌了她满身。
太子在旁边解释安慰,谎话连篇的人,那瞬间的眼神却情真意切。
常桉看得五味杂陈,想起家人和傅平不晓得他们该如何伤心呢。
“桉桉,你可回来了。我担心死你了,宫殿被烧后隔天我就来找你了,结果便寻不见,太子哥哥说你被贼人挟持走了,吓得我几日没睡好!这下好了,回来便好,快让我瞧瞧可有哪儿伤着了?”
常桉按住她作乱的手,眼角瞧着太子退了出去,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松落,扯出笑来安慰她们。
她听着那火灾简直胆战心惊,暗道傅平实在胆大包天,见宋书鸢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末了还张口道:“路上,是傅参领救了我,若是没有他,我只怕无法顺利逃脱。可惜他们都戴了面具,辨不出面貌。”
“那小宫女竟以傅参领的名头来骗我,实在可恨,我将人打发了出去。”宋书鸢看她一脸焦急,忙道:“放心,没为难她。如今最要紧的,是抓住她背后那纵火的贼人。所幸太子哥哥说有眉目了,兴许这几日就能抓到。”
常桉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她觉着太子定然知晓是傅平带她逃走的。宫里暗卫眼线众多,即便傅平有点武功招数,带着她这累赘,全然避开也是不太可能。
这么一思衬,她心里就更慌,连秋意做的糕点都食之无味。
此后,她又寻了几回太子和皇上,无非都是说些好话,顺便将所有罪责揽到自个儿身上。他们信与不信且待后论,却都允诺不会为难旁人。
常桉这才逐渐放下心来,可宫里完全联系不到外头,她眼看着门前的花开了又落,却没有傅平的半点消息。
日子就这么慢慢挨过,直到宫里为庆贺宋书鸢的生辰,在宫内武场置办,想让她玩得尽兴。
当日,来了许多武官。
常桉隔着许多人,一眼看见人群里的少年郎。
他脊背弯着,唇角蓄起细密的短胡须,面色苍青,眼下乌黑,即便手里挽着拉得同满月的雕弓,仍少了几分肆意。
他转过头来,与常桉对视片刻,惨然一笑,手里弓箭射出,正中靶心。
四周欢呼声骤起,当下,一把匕首破空而来,从弓箭正中砍入,穿透弓箭,直直定在靶心上。
那是一把綴满宝石的匕首,握把处闪闪发亮,晃得人头晕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