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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桃花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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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常桉有时会跟宋书鸢讲她以前住的地方。那个小小的,种满山坡桃花树的小村子,讲她们上山摘果,下水摸鱼。男娃娃女娃娃凑在一堆,滚成个泥人再踩着月色回去,挨一顿胖揍。
宋书鸢起初总闪着星星眼,一脸向往,却狐疑道:“大姐姐没有骗我吧?大人都很爱说谎的。”
常桉想了想,说,“骗人的话,我就是小猪!”
宋书鸢歪歪头,有些不解,“小猪是什么东西啊?”
“骗人我就是小狗!”
“小狗多可爱啊?大姐姐不喜欢小狗吗?”
“那我该如何发誓啊?”
宋书鸢想了会儿,极认真地开口,“骗人的话,大姐姐就是太子哥哥。”
常桉笑了,忙点头,“好!”
后来宋书鸢也常常缠着她问桃花村的事情,她什么都说,偶尔说到兴起处两人能聊上几个时辰。只是宋书鸢也会抱怨,说她出不了宫墙,说她没什么趣事。渐渐的,这个桃花村在她心里便成了个向往。
如今,宋书鸢心心念念着去逛逛,什么计策都使出来了。可这似乎没有她想象的有用,正苦恼着,天赐良机恰来。
行至桃花镇附近时,出了些事情,圣上须得赶往临近城镇处理水患。本也是不必亲自前往,但来都来了,作为上位者,不能不体恤民众。宋书鸢借着这个机会装病,留在了这儿,随后一封书信递过去,人已经拐着常桉去了桃花镇。随行的还有傅平,连带几个侍卫。
宋书鸢自然不满,这么多人一跟,玩得不舒心。
其实圣上又如何不知道他这女儿想法,只是水患处流民多,倒不如给她几个兵,去别处玩玩。奈何宋书鸢不晓得,只想着自个儿计策高明,跟常桉炫耀个没完,高兴得很。
常桉也顺着她说话,总归是件小事,难得她开心。
宋书鸢像出巢的鸟儿,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带半分空,看到什么都新奇的很。
“滚铁环?是个什么?这木头人雕得也太生动了些,才三文钱,比京城的可便宜太多了,雕得也更好看。”
“这个叫什么啊?好好吃!炭烤腊猪肉?能带我去看看猪吗?咱们养一只吧?”
常桉笑着摇头,将她蠢蠢欲动的想法按下去,“猪会长得很大的,咱们在这儿也待不长,等不到年底是不会杀猪的。”
“为何?”
“因为要养肥它再杀啊,年底杀,能卖肉也能添点年货,风干了能吃很久。”
“不是,我是说为何要杀它?”
“嗯……养猪大多是为了猪肉,少有当小猫小狗之类养着的。”
“那我以后要在宫里养一只!”宋书鸢狠狠咬一口肉,笑得眼弯弯。
常桉忍俊不禁,抢走她手上的肉,“那你还吃它作甚?”
“我也没说我不吃啊!要不我养两只?不行,太残忍了,我还是只管吃吧……桉桉,你快还给我!”
“不要,你来抢啊。”
宋书鸢跑了好一会儿,等抢到手里,两人都气喘吁吁地在摊贩桌椅旁倚靠。傅平见了,微皱眉,冲着常桉道:“跑什么,会着凉的。”
“我没这么娇弱。”常桉瞪他。
“明明就有。”他碎碎念,侧身站在风口。
宋书鸢捂着嘴笑,眼神在他们身上流转,觉得她这做法实在很好。
倚靠着的是个汤面铺,一口大锅架在木框架里,蹭蹭热气往上冒,油蒜香味往鼻子里钻。既然都在这儿停了,他们便都坐下要了些吃的。
常桉偷偷笑着,藏了坏心思,“书鸢,你瞧瞧,他们这儿单子上竟有这么怪的东西。”
宋书鸢凑上去瞧,单子上写着:春日特供,青橘汤底。
“用橘子来熬汤吗?”
“应当是。”
“那我要试试这个。”
常桉笑得愈发欢,“店家,刚刚那碗酸汤面加些青橘汤底。”
“好嘞。”
傅平指节屈起,轻敲她的头,向她摇头示意。
常桉挑眉看他,不太服气,鼓着腮帮子,无声说,“我就要。”
傅平叹气,也随她了。常桉就扬声朝店家喊,“劳烦我的青椒面也加青橘汤底,多谢店家了。”
“傻孩子,跟我还客气啥。”
常桉楞了会儿,抬头看到那中年女人冲她笑,满脸慈祥,一口牙缺斤少两的,笑得比谁都欢。
那中年女人忙得很,没顾得上看她,匆匆说完又注意锅里的东西去了。
常桉有些恍神,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她的相貌其实也没有大变。以往也是这家店的常客,没了话本后还剩些钱就来这儿吃碗汤面,有时帮着尧姨收拾,甚至去她家吃过几顿饭。
但尧姨经营这家小店少说十几年,客人众多,能记得她,她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更深的,当然是物是人非。
她以为这儿是不能再回的地方,以为往后不会与她们再有任何牵扯联系。当真站在故土上,她心情确实复杂。
傅平低头瞧她,轻握她肩角,抚慰性地按几下,又迅速收回手。
常桉眼角微酸,忙憋回去,朝他笑笑。
期间宋书鸢看那几个侍卫在旁边站着,也招呼他们坐,还给他们也点了汤面,见一个个都叫着不敢不敢,板着脸命令他们吃,这才安分坐下。
没过一会儿,汤面就都上了。
常桉瞧着分量过多的汤面,眼角又酸了。
她的汤面汤底鲜亮,夹杂着淡淡的绿色,上头浮了一层油花,白花花面条与墨绿葱花相得益彰,最顶上是一个焦香沾着油沫的鸡蛋。
如此让人食指大动的面,她却拿着筷子,也不动手,只是瞧着宋书鸢。
宋书鸢自然喜上眉梢,当即就吃了一大口,念叨着好吃的话还没落,脸色就古怪起来,但还是纠结着吞了下去。
常桉在一旁小小声笑,获得宋书鸢的白眼一记。
“我说呢,原来这里头还有橘皮,难怪嚼着有点怪味。”
这青橘熬了做汤底好处是清新解腻,但尧姨为了美观,也为了省时,素来是连橘皮一并舀进去的。若是喜欢倒罢了,不喜欢的吃第一口总要皱眉。
常桉就是那个每每吃不惯的。
她成功给宋书鸢下套,看她苦恼地从里头挑碎橘皮,很是自然地把碗推给一旁的傅平。
傅平其实有些犹豫,本想直接拿过来给她挑了,因着以前就是他挑的。但这儿毕竟还有其他人,他就犹豫起来。
他望着那碗面,没动。
宋书鸢的笑僵在脸上,刚要说傅平,就看他眼神看着另一桌的几个侍卫。他们的眼神都在这边。
她了然于心,重重咳嗽几声,“你们都先望着别处,别看这边了。”
侍卫里有懂事的红了脸转头,不懂事的也被扯着转了头,视线纷纷消失。
傅平抬眼,耳根发烫,对上宋书鸢的视线,认命地开始挑里头的橘皮。
宋书鸢笑得更欢,揶揄道:“哎呀呀,有人疼就是不一样呢。”
常桉本是习惯使然,闻言立刻要抢回去,被傅平避开了。她脸庞绯红,扭头瞪宋书鸢,将她碗抢过来,嚷嚷着,“我疼你!行了吧!”
“我可不要,当心某人吃醋。”
“宋书鸢!”
侍卫们心惊胆战地吃面,恨不得脑袋低到地上。完蛋,他们似乎听到了秘密,不会被灭口吧?
灭口是肯定不会的,沦为苦力却是一定的。
因为常桉说了句村里离镇上有些距离,来回浪费时间,之后应该很少来,宋书鸢就开始了扫荡式采买。她还有奇奇怪怪的规定,那就是她买的东西只给侍卫们拿着,不经傅平的手。只有常桉买的东西,她才给傅平。
于是这局面便变成了五个侍卫手里满满当当,走路都稍显狼狈,而傅平手里拿着零星的几个纸盒,走得很轻松。
有好事的侍卫拾掇常桉多买些东西,让傅平也多拿几个。
常桉羞红了脸,低头往傅平身后躲。傅平就抬脚踹那个多事的,嘴里骂骂咧咧,脸上反带着笑,颇有些乐在其中。
众人一路将整条街市都扫荡了个遍,待驾马车来到桃花村,已然夜深了。所幸他们原本的家虽脏了些,却没有漏风漏雨的地方,只稍稍擦了些灰尘就能住人。
常桉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看着那株依旧矮矮的橘子树,上头结着个头小小泛青的橘子,空气里都是酸涩的味道。
她瞧了,不由自主走近摘下一个,看着发青的枝根发呆。
里头宋书鸢新奇地看来看去,小小的几间屋子被她翻个遍,声音一直从里头传出来。
傅平站在她身边,苦于寻找安慰话术,奈何实在嘴笨,憋半天啥都没憋出来,就这么陪着她。
“再等几日橘子就熟透了,应该能吃上。”
常桉闻言,也点头,剥开那个橘子被酸得直咋舌。
“晓得酸还去吃。”傅平扬手要抢她那个橘子扔掉,被常桉躲过。
她笑着,扬手转那个橘子,“也不是太酸,别有一番滋味。你也尝尝?”
她神色狡黠,眼里藏星辰万千,傅平如何识不出她的作弄,但他仍旧接过来,吃了几瓣。
他紧闭双眼,酸到心头一窒,偏偏余韵还悠长。无可奈何地笑,他看着常桉欢喜得跑开,将手中橘子尽数吃下。
口中是酸涩的,心里是甜的。
尽管这是第一日,他却希望这日子再多些。
而第二日,他又为着这念头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