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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木鱼脑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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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能!”
“难道你真甘心此生都……”傅平触到她哀默神色,凶狠的表情霎时收住,知晓她才是最痛心的,遂止住话语。
常桉笑容惨淡,轻扯嘴角,“你是行军打仗之人,战争有多残酷,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傅平,没有必要的。若是真打起来,你如何保证阜国的他们能平安无事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只是我妥协,便能换民顺风调,有何不可。”
“那便只带你逃走,这次一切万全,熟识的人也都已安顿妥当,圣上定然难再……”
“傅平,你只是一个小小参领,拿什么跟他斗。”常桉停住话语,柔声规劝,“你我幼年相识,能帮我到此种程度,我很感激。但你实在不必再为我犯险,穆姨年岁渐大,应当颐养天年,而不是为你担忧。”
我也不愿你再替我忧心。
常桉眸色深深,里头浮着烛火点点,她不再说什么话,等着对面人开口。
傅平沉默良久,也不再开口,默默立在那儿,像做错事般头低到地里。
她瞧了,又笑,双手将他脸托住,作势摇晃,等看到他眼里不解神色,才施施然开口,“总是皱眉易老,若长此以往,不过而立之年都要被误认成古稀老人。笑一下吧,傅平。”
他没笑,绷紧着身子,后退几步,径直翻窗逃了。
常桉手中空空,指尖仍残存温热触感,不自觉磋磨几下,嘴角勾出一丝苦笑。
此后数日,傅平照常护送二人北上,偶有几日宿在外头,搭起营帐看草原上红灿灿的落日,血色一般沾染在烟云画布上。
傅平还是找着机会便跟她说,逃跑,反叛,弑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换来的仍旧是那番说辞。
有时恼了,他就半真半假地放狠话,“不如我们两个死在一处算了,不能同年同月生,或可同年同月死。倒省了许多事……”
常桉闻言,忙寻木头,“呸呸呸,快敲木头!怎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傅平敲她的头,神色忿忿。
“你敲我的头做什么?”
“木鱼脑袋。得多敲敲。”
“你才是木鱼脑袋呢!”常桉捂着脑袋,“让你敲木头,不是敲我啊!”
“木鱼脑袋不也是木头。”
“再说我就真生气了!”
傅平瞥她一眼,眼神淡淡的,末了长叹一声,“我是木头,榆木脑袋,行了吧?”
“差不多吧。”
话语落下,常常是一阵追追赶赶,是难得的欢声笑语。
虽然宋书鸢对这桩婚事千般不满,万般不愿,待尘埃落定,她隔着红盖头,却对那未来郎君有所改观。
“听你这么说,还算是个可托之人。”常桉掰着手指头数,“身长八尺有余,容貌端正,彬彬有礼,对你也尊重,最重要的就是良宵一刻……”
“你快住嘴吧!”宋书鸢扑上去捂住她嘴,避免她说出些虎狼之词。
常桉呜呜哇哇半晌,猛捶她的手,将人手指掰开来才松口气。
她喘着粗气,“那这和亲倒也不全是坏事,往后日子或许比你所想的要好……”
“只是可惜了你,跟着我远离故土,来到这严寒之地。”宋书鸢顿了会儿,拉住她的手,“你放心,我瞧着我郎君还算好说话。他是梁国的皇太子,如今国君病痛在身,已将大权移交给他。我多求求他,他兴许能应允你归乡。只要是他将你送回去,即便父亲也不能多说什么,届时你抓住机会逃跑,我也会通知傅平……”
“书鸢,不过短短数日,你竟已有初步谋略,实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我同你筹谋大事,你怎的这般懒散呢!”宋书鸢在她脑门上敲一下,“快些定神,细细听我说才是!”
常桉嘴角弯弯,“书鸢,我走了倒是一了百了,你又当如何呢?你那郎君真能护住你一辈子,让你半滴血都不流吗?”
“这……”
“若不能,我走了岂不是弃你于不顾。既如此,我就更不能走了。”
“我……”
常桉拍她的肩,“书鸢,既来之则安之,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宋书鸢说不过她,又没什么办法把她弄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之后的日子里,常桉作为她名义上的侍读,见过她夫君几次,确实如宋书鸢所说,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汤热了几分都得吹凉了再递给她,连带着对她身边的人也十分好脾气。
梁国又没有一夫多妻的制度,她这夫君名声也颇好,算得上在其位谋其职,除了冬日严寒无趣,常桉确实挑不出什么错。
日月变换,数月匆匆而过。宋书鸢同她夫君依旧情浓意浓,常桉收到的信件也堆满了一个红色小木盒。
但她没有寄过一封回信。
新春佳节,外头鞭炮震天,她透过窗棂看外头绚丽烟火,忍不住想远在故土的亲人,以及傅平。
他寄的信,长则几页,短则数行,其上所言都是他的一些近况和她家人的一些情况。
常桉从中知道了许多消息。
她父母已然知道她去往梁国,闹也闹过,又是同多年前一样,悄无声息地沉寂了下去。她们回到了桃花村,回到了她幼时熟悉的地方,似乎这样就能聊以慰藉。
被她送出宫的秋意也已经走遍山川,践行了她们之间的承诺,最近流连于疆北大漠,她说那里有久违的自由,她说她终于懂了自由的意义。
而傅平也自请回到江南,战事变少,他甚至在家乡开了个武术馆,继续他师父未完的壮志。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窗外还是有断断续续的烟火,偶尔的几声,像夏日虫鸣。
常桉提笔,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却仍旧塞进那个红色小木盒中。
日子继续平淡地过,春日第一株嫩芽出现时,她又收到了傅平的信。
随信所赠,是一束橘树叶片,略微粗糙的,微黄微枯的叶片,夹带几丝清香。
他信上写,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支春。
她读了,只是笑,“从哪儿学的这些,愈发文绉绉起来,往后要是见了,可不能笑你武夫了。”
而那封墨香未消的回信,照旧封存,同数百封信件一起挤在那个红色小木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