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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去学堂 ...

  •   夫人每日都在用药,小厨房里光是负责煮药的婢女就有四个。太医早晚来两班,偶尔辞盈能碰见,偶尔辞盈碰不见。

      一沓又一沓的药方终于是换回了夫人的一些命,春天过完时,夫人清醒的时间开始变长,从以前的一天两个时辰变为一个下午,偶尔辞盈去伺疾时,夫人就卧在床头看着辞盈的脸出神。

      茹贞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比辞盈这个当事人表现的要担忧的多。

      “夫人是不是想起来了?”回去的路上,茹贞压低声音对辞盈道。夫人癔病能好当然是好事,但是......茹贞看了一眼旁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辞盈后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口:“那你怎么办呀......”

      辞盈握住茹贞温热的手,轻声道:“夫人宽和良善,且不说扮演小姐这件事情我是得了家主首肯,即便只是夫人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茹贞摇头:“我不止说的这个,小姐如今已经逝世,家主又在官府除了你的奴籍,按照律法来说你已经不是谢府的人了。此时夫人若是想起来,府中便不再需要你扮演小姐,不一定还有你的容身之所。你自小就被卖入府中了不知道,外面世道难过活。”

      说到这里,茹贞眼中的担忧已经如有实质,同辞盈相握的手也开始用力。辞盈被茹贞捏的生疼,但却轻笑了一声:“这个不用担心,我请家主身边的春桃姐姐帮我求过情,当时说好,日后若是夫人想起来,就麻烦允我去小姐墓前守灵三年。”

      初夏的风带着些预示的热意,黄昏的光清而亮,给天地蒙上一层暖黄,长廊下两个人握住的手生了汗,茹贞先松开手从衣袖里拿出手帕给两人擦汗:“那也只有三年......”虽还是担忧,但茹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辞盈轻轻笑笑,上次从书房出来后,她只明白了一个道理——朝不保夕。人睁眼闭眼只需要一瞬,三年已经是数不尽的一瞬。比起每日担惊受怕,忧心自己不知道哪一步就行差踏错了,不如去陪小姐。

      而且,辞盈眼中的笑意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茹贞无法形容的沉默,像是比悲伤更深一些的东西。

      两个人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立夏的时候,夫人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了。辞盈依旧日日去伺疾,请安时夫人突然蹙眉问了一句:“阿素,告诉娘亲,你多少日未去书院了?”话语间竟有三分严厉气息。

      辞盈回想从前,轻声道:“娘亲生病,女儿心念娘亲身体,已经同书院和李夫子那边告过假了。”

      被家主派来监管夫人一切事宜的春桃站在一旁,听见辞盈得体的回话后第一反应是蹙起了眉,春桃望着不远处夫人舒展的眉宇和辞盈趁机喂药的动作,继书房之后又一次重新审视起辞盈这个婢女。

      在谢府,婢女同样分为三六九等。谢府自上任主母去世之后,就是由老太太管家。春桃和上次按住辞盈开窗的春华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地位甚至比谢家旁支的小姐还要高上一些。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春桃和春华是老太太为下任家主——也就是长公子准备的姨娘,容貌俱佳,各有才情,两个人都自小学习后宅事务,日后会协助少夫人打理谢家。

      而辞盈......

      一个很普通的婢女,除了容貌好上一些,在春桃看来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凭借一张脸让夫人认错了人,甚至亲自被家主召见。但那日在书房,辞盈行礼的动作实在太标准了,引起了春桃的注意。

      然后就是今日,春桃看着伏在夫人膝头卖乖逗得夫人轻笑的辞盈,伸手召来门口一个小丫鬟,俯在小丫鬟耳边低语了几句。

      从明日起要去书院的消息是傍晚传到辞盈的院子的。

      和一个多月前不同,随着夫人病情好转,流言中描绘的一切开始像“馅饼”一样砸在辞盈头上。不同于最开始和茹贞两个人住在偏僻的下人房中。如今辞盈住在小姐曾经的院子听霜院里。

      除了茹贞,院子里按照府中小姐的规格配了两个贴身丫鬟,四个房中丫鬟,六个粗使丫鬟和两个管事嬷嬷。

      听见消息时,茹贞从门口探出了口,等传话的小丫鬟走后,茹贞一把上前抱住了辞盈的手臂,轻声道:“是因为今天夫人的事情吗?”

      “进去说吧。”辞盈点头。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只会是因为下午夫人的话传到了家主耳中。

      夜晚,茹贞爬上辞盈的床,两个人像之前一样一起睡觉。月光如水,从窗棂洒下来一片看,茹贞小声开口:“辞盈,你好像真的成为小姐了。”

      是很大逆不道的话,但辞盈没有责怪,只是摇头:“茹贞,我不是......”

      茹贞低着声音,言语间的情绪并不算高:“那......真的会像外面说的,再过一段时间家主会将你收为养女吗,那到时候你就是主子了......我们还是朋友吗......”茹贞声音越来越小,眼眸下垂,周身的失落很明显。

      辞盈一把握住茹贞的手,少女的眼眸淌着月光,声音很轻但格外坚定:“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朋友。”

      “最好吗?”茹贞问。

      “嗯。”辞盈答。

      “天下第一好吗?”茹贞又问。

      “嗯!”辞盈答。

      “那你再借我一些银钱。”茹贞抱住辞盈,像小狗一样在辞盈怀中拱了拱。辞盈被这陡然的转折逗笑,一时间竟然也忘了自下午后一直萦绕在心间的复杂情绪,她伸手摸了摸茹贞的头:“又看上哪家的珠花了?”

      茹贞不回答只是又在辞盈怀中拱了供:“借我嘛借我嘛姐姐,借我借我借我......”

      “借你借你。”和夜晚一起消弭的是辞盈宠溺的轻笑声。

      隔日。

      茹贞拿着从辞盈那里拿来的十两银子,面无表情递给了谢府后门边面色敦厚的车夫。车夫见了厚厚一袋银钱,欣喜地从茹贞手中接过,拖着一条半瘸的腿就要走。

      茹贞在身后红了眼睛:“爹!”

      男人回头,摸了摸女儿的头:“爹过两天就还你,你那个朋友不是说成了小姐,她也不缺这么一点,乖,爹下次给你带你最喜欢的杏花糕,还有你上次说喜欢的簪子,爹都给你买......”

      说完,男人匆匆离去。茹贞抹去自己眼中的泪,算着自己欠了辞盈多少银子。手指掰掰扯扯,茹贞整个脸都耷拉了下去,还不清了......把她抵给姐姐算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茹贞的脸还是越来越冷,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今天是辞盈是书院的第一天,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辞盈以前也陪小姐去过书院,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辞盈在书院还算不错。

      书院名为澧山学宫,虽然没有冠谢家的名,但里面的学生基本上都是谢家子弟。长安谢家是主家,临安,礼南,济充是谢家较为出名的旁系,每年从下面送来学宫的学生不少,三轮考核通过后方可留在学宫。

      留在学宫内每年也有两次考核,连续两次考核不合格的子弟会被送回去,与之严苛程度对应的自然是哪怕在权贵遍地的长安也依旧堪称绝世的师资,谢家出来的谢长轻,谢安于两位经世大儒,被誉为千古第一大儒的秦穆,还有数不清的即便在史书上也能占上寥寥一笔的天才。

      辞盈敬畏而仰慕,从前同小姐一同来学宫时,她认真听着夫子讲课,引经据典,辩古今是非,一番慷慨激昂,辞盈不由心潮澎湃后,回神就看见小姐弯眸笑着看着她。

      小姐功课很好,七年来没生病参加的六场考试里五场成绩都是第一,只有一次小姐在课上温柔地顶撞了夫子,夫子气极甩袖而走放话“老夫难教如此顽劣儿”,她事后问小姐发生了什么,小姐只说她说了些夫子不喜欢的话。

      那个夫子后来辞盈再没见过,今日来教书的李夫子和那位夫子长得有些相似,应当是听闻了她的一些事情,课上频频寻她回答问题。

      辞盈从前为小姐完成过不少功课,一番下来倒也算对答如流。

      周围暗潮涌动,但没有人会在学宫闹事,即便以辞盈的身份坐在这里已经是对其余谢家子弟的一番折辱,但没有人敢明面上违抗家主命令去刁难辞盈。

      夫子当出头鸟是出于读书人的清高和对学问的尊重,辞盈一一答上来了夫子倒没其余人对于辞盈身份的芥蒂,脸色竟逐渐好了起来。

      一切到这里都算不错,直到夫子临走时外面突然传来拥闹的声音,长廊见一些人不顾礼数地争抢传阅着什么,其中不乏谢家本系的子弟。

      夫子挥了挥手,学堂里其他人竟也一拥而上,话语间流露着惊喜:“是长公子新作的文章吗?”

      辞盈没有动,而是福至心灵地顺着拥挤的人群向后看,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那个人恰好走过来,拥闹的人群渐而安静让出一条长道,路途上每张稚嫩的脸上是初生的恭敬和信扬。

      巍峨的学宫高墙下,林立的翠绿竹林中,有一郎君,若披烟雾,如对珠玉,光风霁月,姿容如玉,天光落在他雪白的袍子上,其身姿颀长,神色从容,徐徐而来,若高山雪月。

      百年世家的嫡长子,端方矜贵风光无限的少年郎。

      辞盈垂下眸,在她转身慌乱的脚步中,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是有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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