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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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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潮在数柿子的时候,整整数到第八遍才数清楚。
他想到横知君和周旌生也许有些话要说,于是远远的走开。但院子并不算大,或许也有风,把他们的话吹到耳边。
饭桌上对方的隐而不谈和暧昧态度,让秦潮像是进入密闭窄小的电梯,憋闷,但又想知道电梯会让他去到哪里。
他们在外面那些话,秦潮听得大概。
有“以前……现在……”这样的字眼,也有“什么态度”的询问,并不用听得非常完整。
秦潮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变得很敏锐,但他也并不想要。
这个电梯让他直坠十八层楼,然后到了晚上,横知君又让他升空。
心悸感过于强烈,秦潮只想赶快睡觉。睡眠可以治愈一切。
好在问问题这个权利还在,横知君没有嘲笑他,用难以见到的、不经意才会出现的温柔神情,告诉他“永久有效”。
秦潮第二天早晨就开始了课程。每天8点开始上课,从主卧走到书房,手里经常还拿着早餐。
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横知君站在旁边也跟着看了看,对面的老师笑着问秦潮是不是压力太大,看起来有点紧张。
秦潮嘴上说没有,其实身体还是紧绷着,直到横知君出去才放松下来。
横知君在旁边看的时候没有做什么,就是静静看着,但秦潮就是浑身不自在,三两口吃掉早餐,手下意识往裤子上擦,就被捉住了。
横知君往他手心里塞了张纸巾,看他被抓包以后羞愧和懊恼的神情,很了然的笑了笑,出去了。
秦潮垂着眼角擦干净手,把纸巾攥成小小一团握住。
有一个成熟而有担当的恋人固然是件好事,更何况对方还是在同样的领域中,走得更前面的那群人,秦潮理所当然的仰望着横知君,不时也会在心底鞭策自己要尽力追赶上去。
日常生活中,这种想法也不失为一种情趣,但到了这种时候,秦潮就有些丧气。
自己和横知君还差得很远。这个念头总会跳出来提醒两个人之间的差距,秦潮只要稍微想想“二战考不上”这种可能,就会有后脑被人重击的昏沉感。
横知君站在旁边看他上课,秦潮一直担心他会不会觉得这些知识明明那么简单,而自己却总学不会,然后会对自己失望。
秦潮快要被这种不安感撑爆心脏,好几次晚上做梦都梦到二战失败,浑身冷汗睁着眼到天亮。
又是一场噩梦。
秦潮梦到自己查分,横知君看见他的分数以后摇了摇头,有些嘲讽地说:“你怎么这么笨?”
挣扎着醒过来后,秦潮扭头就看见旁边还在熟睡的横知君的脸。
横知君是有骄傲自矜的一面,却几乎不会对别人露出那样的表情,秦潮心里明白,却还是在对比着眼前人和梦中那张脸。
这时候的横知君有些像秦潮小时候在书上看到的大卫像。他从未亲眼看过,但对着那幅印刷模糊的图片,秦潮被大卫的英俊所吸引,却又因为那种逼面而来的神圣感微微挺身、即使只是图片,也要保持一定距离。
普通人在近乎神祗的形象面前,总是会因为对方的光辉太甚,不得已认清了自己。
他们现在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秦潮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可以亲吻到横知君。
秦潮有些痴迷地看着,不由自主地往前探,在几乎快要碰到横知君时,就像中间有一面玻璃似的,始终无法真正触碰。
也许是察觉到被人注视,横知君的眼皮动了动,然后伸手盖住捂了会儿,拿开的时候差点打到秦潮。秦潮只是眯了眯眼,没躲。
横知君吓了一跳,摸了摸秦潮的脸,“打到你了么?”
秦潮借着摇头,蹭了蹭横知君满是暖意的手,很满足地抽了抽鼻子。
他们睡觉都不喜欢有光亮,没有什么夜灯之类的东西,窗帘也买得很厚,房间里黑沉沉的,只有天色最亮的时候会从缝隙里透出光。
横知君睡眠质量一向良好,极少中途醒来,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他看了眼时间,有些惊讶和担忧。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又失眠?”横知君记得秦潮说过他睡不着半夜出去的事。
“没有。”秦潮很快否认,“不是。”
他回避了横知君的目光,转身正躺着,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
横知君按了按眼角,让自己清醒过来。他略带严肃道:“要是睡不着一定要跟我说。”
“好。”秦潮点头,想了想,又说,“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这是一句诚实但含糊的坦白。
横知君微微低头看着他,像要透过秦潮的伪装,看到没能说出来的其他东西。
秦潮可能不太想继续对话,背对着横知君努力入睡,但一闭眼,黑暗里就全是纷杂鲜艳的线条,好像是他思绪的具象化,没几秒就又睁开眼睛。
背后空起的一块热度迅速流失,因为明显的温差,一阵阵发凉。屋子里已经通上暖气,并不算很冷,在家中也常常因为睡到半夜太热而掀被子。
这次秦潮却觉得分外难以忍受,四肢百骸的温度都像被没有盖被子的那块地方吸走了一样。
但秦潮咬了咬后槽牙,再次尝试入睡,试图通过睡眠又忽视掉这些不适。哪怕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
又一次入睡失败后,秦潮盯着角落的某一处,暗自生着自己的气。
他知道这些难受全没有由来,全是自找。
只要说一声,或者躺平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秦潮不知道为什么就做不到。
也不是不知道。
但人就是很难直面自己的不堪,哪怕只是在心里偷偷承认。
秦潮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冷得缩成一团了。
在他忍不住要蜷缩起来的时候,房间里响起轻微的窸窣声。
一个热源缓缓靠近,贴近他,覆盖住。
横知君笼罩着秦潮,给他那个透风的空洞垒上石块、覆上防风膜,又点起了柴火。
被揉皱的心脏就一点点、一点点地展开、摊平。
然后,横知君的手轻轻盖在秦潮不停颤动的眼皮上。
“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横知君的声音像是深夜电台里流出来似的,每个字都像在哄人睡觉,“你应该背了耶基斯-多德森定律吧?动机水平和工作效率之间的关系是倒U曲线,只有在适宜的动机水平下,工作效率才会最大化。”
秦潮有些明白,又有些疑惑。
横知君:“如果你认为我是你的动机之一,那我会是可控和稳定的。”
秦潮在横知君的手心里微微张开了眼,可能是睫毛搔过带了痒意,横知君轻笑了笑,说:“所以不要太早丧失积极性,也不要因为过于迫切,从而紧张焦虑。”
秦潮低低“嗯”了声,而后猛然记起自己还在装睡,很不好意思地加了个鼻音。
横知君笑得额头都抵住了他的头顶。
秦潮发现自己的伪装毫无意义,但十分有始有终的演了全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过身来和横知君面对面。
“被我吵醒了?”横知君还故意问道。
“啊。”秦潮还揉眼睛,在做下一个动作时,自己也没憋住笑了。
秦潮看着横知君,莫名有些感慨:“你学心理学是不是就是为了谈恋爱的。”每次都一套一套的。
想想,秦潮吃起陈年旧醋,“别是用剩的吧?”
横知君没接过这坛子冒着酸气的醋,半玩笑半认真说:“恐怕没人比你更典型。”末了,他认真想了想,像是也觉得自己和秦潮说话总在掉书袋,轻笑了笑,“大概是职业病。”
“在一个领域太久,我已经很难摆脱用学科思维去想事情。有些想说的话,如果不用理论术语,反而很难表达。”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有很多缺点,这只是其中一个。”横知君逗他,“你在看我的时候,要理智一些。”
秦潮低声问:“你是怕我失望?”
外在、性格和看起来漂亮的履历,大部分是因为他幸运的拥有了一个不错的家庭。其他的,在幽微细暗的角落里那些,因为个人选择塑造出来的东西,往往才会伤害对方,或许会成为不得不取出来的隐刺。
横知君没有说这些。他既想让秦潮保持理智,又不想让他对爱情产生阴霾。
一口气叹在心里,横知君说:“对。”
“那你对我失望了么?”秦潮问。
横知君说不出话来,轻轻摇了摇头。
秦潮缓缓舒了一口气。近在咫尺却看不见表情的夜里,秦潮从沉默里得到比对话中更多的安慰。
他以己度人,终于窥见些许语言之外的感情。
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在爱上你的外在、性格、漂亮的履历的同时,我也爱上了幽微细暗角落里那些被塑造出来的东西。
在爱上干净、直率、勇敢的同时,当然也爱上了试探、怯懦和自卑。
“明明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秦潮抱怨着。
横知君顿了顿,眼前闪过秦潮不管不顾要凑上来的脸。从那个时候开始,哪怕还分不清楚喜欢和爱,他也清楚明白的知道得到的会是怎样的自己。
“对。”横知君痛快承认,“你说过了。”
说到这里,横知君伸手碰了碰秦潮的耳朵,让他看自己。
“我跟你是一样的。”横知君说。
秦潮静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在看不清的夜里,反而看清彼此的真心。
横知君的手重新覆上,秦潮很顺从地闭起了眼。
他听见横知君说:“睡吧。”
早上是心理学综合的课程,中间休息了半个小时。横知君运动和买菜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客厅工作,看见秦潮出来伸了个懒腰,露出年轻紧实的腰背。下身的裤子还是住进来以后横知君给买的睡衣,此时没系好绳子,松垮地挂在胯骨上。
秦潮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把抓住了裤头,拉紧抽绳,手忙脚乱地绑带。
“怎么不换条裤子?”
横知君站起来,温热干燥的手心从衣摆探入,在他腰线的地方摩挲。
“视频里看不见裤子……”秦潮咽了咽口水。
秦潮想,现在这个季节未免太干燥,横知君和自己相触的肌肤怎么总在放电。
微弱的刺痛感,条件反射地想躲,但刺激的余韵又让他忍不住靠近。
见鬼……
秦潮不自觉屏住呼吸。
横知君感觉到手下的肌肉慢慢绷紧,而且起伏也变得漫长微弱。他笑了笑。
温热的吐息就在秦潮耳边,密集的毛细血管猛地收缩,半边脸都短暂地失去了知觉,随后涌上的热意让秦潮偏了偏头,红透的半边脸就送到横知君眼前。
横知君用指背碰了碰他的眼尾,秦潮眼睫颤了下,然后很慢地、在横知君还放在自己腰侧的手掌中,转过身。
“要不……亲一下吧……”秦潮喉结滚动,嘟囔着,“还有半小时才下节课……”
他们两个人离的太近了,好像涂上了一层胶水,即使短暂的分开,也会有牵连着的胶丝再把他们贴到一起。
横知君微微低头,跟秦潮的唇碰上。
不如秦潮预想的长,分开的时候他浑然不知地往前探了探,睁开眼疑惑地看着横知君。
“你……”
……
再回到课堂上,视频对面的老师也端着一杯茶水坐下,清了清嗓子准备接着讲课。
“认知心理学的流派我已经做了个简易的表格,你背的时候要注意区分他们彼此的异同……”老师突然停住了,扶着眼镜往前凑了凑,“你们那儿暖气是不是太足了,怎么热得脸都红了?”
秦潮先是一愣,然后欲盖弥彰的用手扇风,边说“是啊是有点热”,边打开窗户让冷风吹散脸上的热意。
老师在那头感慨了一句:“还是年轻人火力旺啊。”
秦潮干笑一声,找了个角度照了照书柜的玻璃,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异常。
没再多聊闲话,老师很快又进入了教学情境,秦潮也慌张打开书。
已经能很快集中注意力的秦潮,此刻却总是忍不住分神。
隔着一堵墙,秦潮和横知君都戴着耳机,几乎听不到对方发出的声响,而且也不会经常走来走去,在平时,完全可以忽略掉的另一个人的存在,此时却不容忽视。
秦潮手里的笔在本子上记着笔记,隔一会儿再看,上面写了好几个“横知君”。
“小秦?小秦!”老师停下来叫他,好几声后秦潮才慌忙抬头。
这个老师是体制里退出来的,什么类型的学生都看得多,是以还很和蔼地问:“是不是第一天上课,还没进入状态?”
秦潮窘迫得连连摇头,急忙把本子翻到空白的一页。
“考研和高考不完全一样,考研需要你付出更多精力抵抗外界诱惑和寻找前进的路途,而且一般情况下,考研的人更多是经过了思考和权衡的,不再是随波逐流和懵懂无知。但考研和高考也有相同的地方。它们其实并不决定你的人生,在这种可能性之外,你还有许多可能性。但在有限的、不能回头时间里,尽量不要辜负自己已经做下的选择。”
秦潮抬起头。
老师语重心长:“要紧紧弦了啊,小秦。”
第一次考研,更像是秦潮做出的一种姿态。
要考一个远隔千里的学校、要学和本科截然不同的专业、要走上与父母期望背道而驰的路。
比起纯粹热爱,秦潮心里装了太多别的东西,每天朝六晚十、雷打不动地在图书馆里学习,急切地收集种种资料,没有重点地统统死记硬背,每天回宿舍都萎靡不振,努力过了头的样子。
现在想想,他那时候根本连了解和喜爱都称不上,怎么可能学得好呢?
如同一头受够了劳作的老牛,有机会走出牛棚的时候就义无反顾地埋头走,不管方向是不是错了。
秦潮又想了想现在。
他勉强只算入门,却终于在有的放矢的阅读和学习中发现心理学的魅力,这当然不能就此断言,秦潮今后会一门心思深耕于此或是有所建树,但至少他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现在和二战刚开始的时候也不一样了。那时秦潮只想远远逃开,目标和计划都是没有的,一战失利的滋味也没散去。
一切转变都是因为一个契机。
秦潮不想再白白浪费掉这一年。
“我明白了。”秦潮真心实意地对老师说。
一生能够遇到多少,可以没有私心、不计报酬地给自己提出建议的人呢?
小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辜负的不止是别人的好意,还有自己的青春。
秦潮也不想再辜负任何人了。
他深深呼吸,摒弃杂念,努力跟上老师的思路。
一早上的课程竟也就这么结束了,秦潮和老师道了别就关上了平板,出去倒了杯水瘫坐在沙发上。
横知君端着菜出来,喊他:“洗手吃饭。”
秦潮有气无力地洗了手坐在餐桌边,目光呆滞,只在面前的盘子里夹菜,好几次夹空了也往嘴里送。
“是老师讲得太难了么?”横知君微微皱眉。
秦潮的筷子碰到瓷碟,他错愕地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筷子尖,才抬头看向横知君。
“不是难。”秦潮揉揉额头,苦笑说,“就是太多了,我一下还消化不了。”
“晚上有我帮你再复习一遍,怕什么?”
他把菜往秦潮面前抵了抵,“先好好吃饭。”
秦潮却没有放下心,表情看起来还是很忧虑,喃喃自语:“你在我才学不了……”
不看见还好,一旦在身边,秦潮真怕自己把持不住。
横知君没听清,“你说什么?”
秦潮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可能要练练定力。”
横知君怔忪少顷,失笑摇头。
下午横知君要去学校,一般他都会趁中午小睡一会儿。但秦潮下午还要接着上课,中间的时间不够他睡个囫囵觉的,怕自己越睡越糊涂,干脆拿着本子在客厅的阳台上捋一捋早上的知识点。
短短十分钟,横知君已经听秦潮打了十几个哈欠,洗好碗出来,正看到他揉眼睛。
横知君擦干净手,过去捏了捏秦潮的后脖颈,说:“要不你去睡十分钟,待会儿我叫你。”
中午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秦潮感觉因为进入冬日,变得凝滞的血液都一下畅通许多,舒服得闭上眼,头往后一倒,枕在横知君的手掌上。
横知君纵容地一动不动,没过多久,反而是秦潮过意不去,拉着横知君的手要他一起坐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
横知君顺势和他靠坐在一起,两个人依偎着晒着太阳。
秦潮想到小时候住在爷爷家的时光,不由得笑了。
“我和你好像冬天里的流浪猫啊。”秦潮舒坦地伸展着身体,有些怀念地说,“平时就藏起来,只有到天气晴朗的时候才会出来聚众打盹。”
横知君被他的说法逗得发笑。
倾听别人的倾述对横知君来说,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种负担,不过这次他没有找理由脱身,“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秦潮刚刚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横知君会对他小时候的事情感兴趣,停顿了会儿,疯狂搜刮着记忆里有意思的事情。
“你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横知君看他突然紧张起来的神情,先帮他开了头。他笑着说,“就是闲聊。突然想听听你过去的生活,有趣的、平淡的都可以。”
一时半会确实想不起来什么事情的秦潮默默点了点头。他有些疑惑地稍稍歪头看了会儿横知君,才顺着刚才的问题说:“我跟你说过我爸妈都是公务员吧?”
刚见面就说过了,还以为自己也是。横知君眼里浮上笑意,“记得。”
秦潮仿佛憋着劲要表现似的,压根没发现。自顾自接道:“他们在的部门经常要下乡,最长的一次驻村我记得去了两年多,两个人都没时间照顾我,干脆就送到爷爷奶奶那儿。”
“我爸妈给他们写了一张我的学习日程表,千叮咛万嘱咐我爷爷奶奶要严格按照上面的作息和要求管教我。”秦潮说到这里,没忍住笑了笑,对横知君说,“不过我爷我奶都会让我把作业什么的都提前做完,要是遇到我爸妈在假期的早上七点问我起床了没,都会说我已经出去补课了去图书馆了,其实我还在睡着呢。”
两个老人在大早上接起子女的电话,熟练而一本正经地骗着他们,三言两语应付过去,就忙活着给还在呼呼大睡的小秦潮做早餐。
横知君并未和老人生活过,现在却像是自己也走进了那团氤氲的热气里,眯着眼跟着笑了。
这些是秦潮认为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罢了,因为横知君的笑意,他仿佛也能从中重新咂摸出新的趣味。
秦潮兴致高涨:“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学校突然让我们周末也上课,我奶大概是看我那段时间精神萎靡,居然往教育局打了举报电话。我说那段时间怎么又忽然不用补课了……还是好几年以后我爷说漏嘴才知道的……”
“他们俩身体好,心态也好,经常出去旅游,后来要管我,好几年没出过远门,暑假寒假出去,都是我爸妈安排的地方行程,又赶又无聊。”秦潮撇了下嘴,“我爷我奶出去一趟没玩尽兴,反而更累,还得想方设法哄我。”
横知君宽慰他:“他们看见你高兴,自己也高兴了。”
秦潮点了点头,想到最近几年都没有再一起出过门,高涨的倾诉欲顿时瘪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横知君也大概知道了秦潮家里的一些事,知道他突如其来的郁闷是为了什么。
他想了想,很轻地拨弄了一下秦潮的耳廓,笑着说:“考完研以后就可以带他们出来旅旅游。”
考完研后要一个多月才公布成绩,而且中间还是过年,秦潮又掂量了自己的积蓄,远的地方去不了,他便开始思考周边的几个城市哪个更合适。
不过在秦潮正要打开手机搜一搜各个地方的旅游攻略时,桌面上自己设置的考研倒计时映入他的眼帘。什么旅游什么娱乐,统统都挤到一边。
秦潮逃避地把手机屏幕盖住,仰头哀叹:“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们在这里休息得也够久了,横知君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赶他回书房去学习,“也没多久了,要坚持啊。”
秦潮看他一脸比上课还要严肃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真的激励自己还是又在开玩笑,不过刚刚看到的数字的确让他心头一紧,一想到自己“时日无多”,秦潮又痛苦地闭了闭眼,才从椅子上弹起来,进去学习。
距离下午的课程还有些时间,秦潮左右看看,拿出本政治高频词的小本子背起来。
课程开始的时候,秦潮合上小本子,对着另一头的老师打了个招呼。
老师像睡了午觉刚起来,打了好几个哈欠,看起来萎靡又狼狈。
秦潮没忍住笑了笑,老师抬眼看过来时,假装揉了揉鼻子。
老师觑他一眼,问他:“中午没睡啊?”
秦潮翻开书,说:“我现在争分夺秒,哪还敢这么奢侈。”
对面的人微怔,然后笑起来,“哟,这是点我呢?嫌我浪费你宝贵的学习时间了。”他灌了口水,打开课件,“那就上课吧。”
也许是周旌生的关系,这些给秦潮上课的老师年纪并不很大,上课的氛围也没用那么“公事公办”,偶尔会像这样开些玩笑,讲起课来深入浅出,确实比秦潮自己复习的效率高多了。
晚上睡前,秦潮就顺嘴跟横知君感叹了一句,手里拿着的手机也没放下,时不时就手指翻飞地点着屏幕,一看就跟人聊得正酣。
横知君还在床边擦眼镜,闻言回头看了秦潮一眼,抿了抿嘴,没说什么。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收好以后,才上床戴上眼镜,拿起旁边的书翻到上次的地方接着读。
秦潮下意识往横知君这边挪了挪。
大概是这段恋爱从开始到现在,两个人都不得不被考研和工作分去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所以在这种没什么事情的空闲时光里,秦潮总是想和横知君靠得近一些。
横知君的视线凝滞在某一行字上。
秦潮原本是靠着床头的,贴过来以后就慢慢把重心挪到了横知君身上,打字时的每个动作无一例外地都传给了横知君。
只要横知君稍稍偏头,他就能看到秦潮的屏幕。
似乎是对方发了什么好笑的事,秦潮仰头笑了笑,短暂地枕在横知君的肩上,还不等他低头,秦潮又抬起来和对方聊了起来。
横知君按着书页的指腹因为用力而变白,深呼吸几次后,他把书翻回前一页,打算重新认真地再读一次。
秦潮这时候却分外敏感的抬头看横知君,像是突然对他手里的书很感兴趣似的,凑上去跟着看了几眼。
……看不懂。
秦潮悻悻收回目光,又装作理被子,看到了书名,然后上网搜了一圈想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发现连百科都并不能完全理解,秦潮截了个图,又标记了好几个地方发给刚刚聊天的人。
横知君却放下了书,用一种仿佛在看不上进的学生的目光看着秦潮,“你今天没有不会的知识点么?”
即使有了一对一上课的老师,但课程太过紧凑,秦潮也还是会有理解不了的地方,都会记下来等到晚上问横知君。
秦潮正在看对方发来的讲解,把话大概听了个囫囵,忽略了语气里隐隐的不快,很随意的答道:“哦,我已经问过别人了。”
“谁?”
秦潮刚要把手机举给横知君看,想到对话框里都是横知君那本书的解释,假动作似的又收回来按在被子上。看起来就像故意不让横知君看似的。
“给我上统计学的老师。”秦潮含糊道。
横知君回忆了一下,印象中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老师。心统是秦潮最头疼的一科,周旌生特意单排了一门课给他加强,他还以为秦潮会很抵触,没想到还挺喜欢的,现在都加上老师的微信了。
顿了顿,横知君又问:“那早上的其他课程也没有不会的么?”
秦潮又拿着手机在看,不过这次屏幕稍稍偏向了自己那边。
本来是只打算问些心统的问题,但在他要找另一个老师的时候,对方却说自己也教心理学综合,让他一起问了。时间的确不早,秦潮也不想这么晚还打扰别人,就干脆一起问了。
“陈哥说他也教这些,我就一起问了。”秦潮以为横知君是在关心自己的学习进度,又补充道:“今天学的部分不算难,只是有几个名词老师讲得太快了,我没太跟上。”
想了想,秦潮像为了让他宽心,又说:“陈哥是B大的博士,讲得挺好的。”
B大博士。
连称呼也从老师变成了陈哥。
横知君心平气和地从秦潮手里抽出手机,在秦潮着急抢回去时看也没看的锁了屏,然后把锁屏上的时间摆到他面前,“你看看现在已经几点了。”
秦潮松了口气。定睛看了看,也不去拿手机了,迅速就关掉自己这边的阅读灯,把两个人的枕头摆好,躺下去以后又拍了拍被子,有些内疚地说:“睡吧睡吧,我不吵你了。”
横知君默默叹了口气。
秦潮估计以为自己看书是迁就他,明明想睡了却因为他玩手机而熬着。
横知君没有动作,秦潮反而闭上眼作入睡状,手却摸索着拉着他的,轻轻勾了勾,有些催促的,对他说:“睡吧。”
横知君想低头温柔地亲一亲他,又想对他做些难以承受的事。
可是他只是叹出了心里的那口气,庆幸自己心里的不舒服在没有被发现之前就消散了,抱住秦潮时候,他全然不觉地依偎过来,露出满足的笑容。
就在横知君几乎快睡着时,怀里的人动了动,但再怎么克制和小心的动作,在如此贴近的距离里,也很难不影响到另一个人。
横知君稍微回了点神,想知道秦潮要做什么。
秦潮动一下就要看一眼横知君,在夜色里努努力,也能勉强看出对方有没有睁眼,何况横知君确实困了,除了刻意维持的几分清醒,身体困倦极了不想动弹,在秦潮看来,就是已经睡熟了。
秦潮好不容易支起身体,在不碰到横知君的情况下使劲伸长了手去拿被放在另一边的手机。在他窃喜着慢慢收回手的时候,横知君却对他这种半夜不睡还要玩手机的行为忍无可忍。
“还不睡?”
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即使横知君的声音不大,还是让毫无准备的秦潮吓了一跳,心脏强烈地收缩了一下,手就像失去力气一般麻了,手机就这么跌到了横知君身上。
“噢!”
拿的时候,秦潮刻意举得高了些,现在砸下来,分外疼了些。横知君皱着眉揉了揉被砸到的地方,什么睡意都没了。
秦潮很快反应过来,反手打开灯就凑上去,又着急地想让横知君拿开手让他看一看,又怕自己毛手毛脚弄得他更疼。
这个年纪了,疼痛感除了一开始比较强烈,很快就会褪成可以忍受的隐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秦潮一脸愧疚地接替了刚挪开手的横知君,小心地伸进他的发间,轻抚着那个地方,不无忧虑地说:“怎么办,好像肿了个包。”
横知君自己是没有感觉到的,但秦潮讲得煞有其事,他也有些半信半疑,“没有吧……”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是被秦潮的关心则乱误导了,笑着覆上他的手,无奈地说:“不至于被手机砸一下就肿了,你再仔细摸摸。”
“是么?”秦潮皱着眉头,又轻轻碰了碰。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横知君握住,从头上拿下来。横知君对他像是没有办法,似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轻的动作,弄得我……”
横知君还没想好该怎么形容那种似痒非痒的感觉,秦潮就很自责地抢答了:“不舒服么?”
“不是……”
横知君很快否认,但却忽然起了逗弄秦潮的心思。他翻身压住秦潮,对着愕然的秦潮近乎狡黠地笑了笑,而后便吻上对方的唇。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吻,温度一点一点升上来的同时,秦潮那些“怎么就变成这个状况”的思考也被瓦解,他好像误入他人花园的蜜蜂,既然主人默认他的光临,那就继续晕头转向地在这里吃个饱腹。
秦潮没什么抵抗力地被横知君给出的糖衣炮弹攻陷了,沉醉其中。在横知君想让彼此平复一下呼吸而抬起头时,他也急急地追了上去,温差带来的丝缕凉意就从背部空出的缝隙里钻入,让秦潮微微瑟缩了一下,整个人更贴近横知君。
横知君适时地揽住秦潮,迁就着重新吻住了他。在秦潮几乎要发出满足的喟叹时,横知君的另一只手先是揉了揉他的耳朵,然后便就着耳后那个下凹的弧度慢慢伸进了他的发间,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着。
“唔!”秦潮顿时睁大了眼睛。
仿佛横知君的指尖突然就和自己的心连上了一条线,他的指尖游走到哪里,心脏就被他悬到了那个方向。那根线还会伸缩似的,心脏一会儿发涨,一会儿蜷缩,带着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变得酥酥麻麻。
早在秦潮受不住出声的时候横知君也睁开眼睛了,只是方才“好心”承托秦潮的怀抱变成了禁锢,要对方完全且深刻地体验到这种感觉,直到秦潮手脚发软地推了推自己的肩,眼泪也盛不住地往下淌时,横知君才收了手,轻轻擦掉他脸颊上的泪痕。
横知君用唇碰了碰秦潮发红的鼻尖,“就是这种感觉。”
“现在你知道了。”横知君笑着和他对视。
秦潮张了张嘴,表情变得有些扭曲,想不到可以说些什么。
他反手盖住眼睛安静了一会儿,才无力地耷拉下去,发自肺腑地对横知君说:“你好幼稚啊。”
横知君似乎要为自己辩解,秦潮眼神凶恶地阻止了他:“你不要再用什么高级词汇忽悠我。”
“你就是幼稚。”秦潮强行下了结论。
横知君没有反驳,反而心情很好的接受了这个评价。他躺回到秦潮旁边,像他一样看着天花板笑起来,还点点头,说秦潮说的“没错”。
也许是觉得这样哭出来的自己太丢脸,秦潮拉起被子整个人埋了进去,瓮声瓮气地控诉:“我当然没说错,你这样那样的居然就是为了让我感受一下‘被摸头是什么感觉’……你……”
“幼稚”这个词说腻了,一时半会还找不出可替代词语,秦潮语塞,只好气结地喊了一嗓子。
秦潮像条大肉虫子一样在被窝里拱来拱去,横知君看得好笑,他侧身问闷在里面不出来的秦潮:“我描述不出来,只好让你自己感受,有什么问题吗?”
“虫子”扭得更厉害了。
横知君伸手拍了拍,隔了层被子,秦潮觉得这可能是安抚,略带别扭地停了下来,打算听听他接下来的话。
横知君缓缓开口:“还有,“这样那样”,是什么样?”
秦潮狠狠地一拱身,把那只手甩了下去。
横知君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