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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蜜饯 ...

  •   风掠起他的一缕鬓发,丝丝缠绕。若这世间可化干戈为玉帛,享海晏河清之盛景,政治清明,朗朗乾坤,傅九阖也应是在颖川名震一方的世家纨绔。他或许可以在山巅酣畅淋漓,也可以在街巷不醉不归,他站在哪里都好,唯独不要站在这登高望四海的观云台上。

      战场将桀骜不羁的少年人磨练成了有勇有谋的名将统帅,他褪去了稚嫩,披上了责任,责任如重甲,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回头看看,这条路他已经马不停蹄走了六年。

      六年征程漫漫无期,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少年时的模样,午夜梦回从不是颖川肆意洒脱的自由,而是大漠戈壁沉重且冰凉的枷锁。

      沈初六侧目抬头,神色缓和道:“听说东湖郡的花灯会是一绝。”

      傅九阖背靠大漠,笑说:“东湖郡每月三,六,九都有花灯会,你若想去,明日就可以。”

      “既然大帅如此说了,”沈初六眉目含笑,“那明日便去一览芳华。”

      索性傅九阖闲来无事,别说明日了,就是在那住上几日也是成的。

      沈初六不会骑马,就算骑上去也要人给他牵着马头,傅九阖倒不烦给他掌舵,只是沈初六自觉麻烦,傅大帅便让姜延驾车,自己同小美人坐在车里。

      这马车还是当年定远侯戍边时,为着回一趟颖川将军府,嫡长子傅子望特意为父亲派工匠做的。无论是从花样纹路还是规格上来讲,都不是傅九阖这个爵位能用的起的。

      傅大帅善骑射,驾马日行千里不成问题,边陲营的儿郎谁也用不上马车,他能将这马车留下,也仅仅是为了感怀兄长对父亲的一片孝心。

      现如今,便已成了沈初六的专驾。

      马车里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与这飞沙走石的戈壁格格不入。座下煨着一暖炉,热碳烘得人口干舌燥。

      沈初六掀开窗,被傅九阖用手挡上了。

      小美人收回手,问:“这是干什么?”

      傅九阖叠起腿,仰靠在扶手上,指了指太阳穴:“头疼,给我捏捏。”

      沈初六眸色俞浓,他微侧过身,抬手比划了一下,说:“低一点。”

      他只说低一点,傅九阖不知是不是故意会错了意,直接屈腿躺在了沈初六怀里。他枕在小美人软绵绵的腿上,像个巨大的虫似的。

      沈初六拨了拨他:“你能不能——”

      傅九阖坚定:“不能。”

      遇上难缠的流氓谁也没办法,沈初六就依着这姿势,将手轻轻搭在了傅九阖的额头上。虎口轻张,力度正好,绵绵软软的手指并不温热,带着些清澈的寒凉,同沈初六身上浅淡的味道交相辉映,哄得傅九阖睡意朦胧,眼睛也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

      他将手搭在沈初六的手上,闭着眼问:“手这么凉?病了?”

      “好着呢,”沈初六将手悄咪咪抽了回去,顺道把傅九阖的头扶正了,“我像个病秧子么?”

      傅九阖揪了下那狐裘的绒毛,笑道:“不像吗?你都是狐裘不离身的人,你再看看我。”

      确实了。自在谢安居起,沈初六就发现傅九阖在寒冬腊月里还穿着单衣,边陲营的将士们都有冬衣可穿,他傅殊闲怎么可能会没有,只可能是他自己不愿意穿,就一心想着冻死自个吧。

      马车行至东湖郡时被城墙上的巡防军拦下了,姜延递上腰牌,岂料巡防军看都不看,只朝着城下喊叫:“不好意思了兄弟,前几日西门郡遇袭,我们东湖也险遭祸及,府衙霍大人刚下了令,严查来者,还请马车上的贵人移步,准我们搜查。”

      他说话口气还算有礼,傅九阖并不想怪罪,只是掀帘瞧了那人一眼,那人当即便认出了他,正欲下城楼跪地请罪,傅九阖朝他挥了挥手,随意地说:“你这叫恪尽职守,是本帅冒昧来访,给本帅开城门便好。”

      城门打开,马车放行。傅九阖坐回沈初六身边,说:“东湖的府衙霍宁是个难得的清官,我刚来边陲时,其他三郡的府衙都赶着给我送礼,唯独这霍宁,我连他面都没见过。等我第一次平叛西北,霍宁才首次给我送了些米粮,其他人,送的都是些金银玉器,全被我折现成银补贴军饷了。”

      沈初六阖眸,看样子,傅九阖是很欣赏这位霍大人的。

      “那今晚……”

      “姜延已经安排好了驿站,咱们不住霍府,”傅九阖知道他要说什么,“若是我去了霍府,霍宁一家老小大致不会太轻松,还是不要叨扰他了,临走时去瞧瞧就好。”

      进了城周围就是一片喧嚣。临近傍晚,华灯初上,街边灯火如绢带一般延伸至民宅深出,将巷头巷尾照得透彻敞亮。人行而至,摩肩擦踵,垂髫小孩手里提着耀眼的花灯,同天上繁星般璀璨明亮,一时竟有些交错难辨。

      傅九阖先行下马,他伸手扶住沈初六,将人稳稳带到地上。街巷中的热闹最能与这世间孤独共情,繁华并不是单单只看天子脚下,真正的盛世往往藏匿在无名山川。

      姜年好不容易出来了一次,此刻更是见着什么都心花怒放,傅九阖允他去玩,他便也将姜延带走了。

      灯火阑珊,温情犹在。傅九阖在人群中为沈初六辟了条路,他比沈初六魁梧健硕,走在沈初六身前,自然能将他挡个严严实实。

      人群熙熙攘攘,傅九阖见缝插针,他时不时侧身为沈初六挡住拥挤的百姓,将他往自己身边带。

      傅九阖要往前走,沈初六顺势抓住了他系在腰间松垮的腰带,傅大帅身形一闪,好在定力了得,没能因着惯性翻过去,他回头看向沈初六,发现小美人正盯着一处糖葫芦铺子望得发呆。

      傅九阖:“瞧什么呢?”

      沈初六指了指那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正经地问:“那是什么?”

      傅九阖没忍住笑,叉着腰问:“那是糖葫芦啊,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沈初六是真不知道。他幼时常能看见临街的小孩缠着大人要买这红彤彤的红串子,大人给买了,他们就兴高采烈地往嘴里送,边吃边吐核。

      那时沈初六就想,这红色的珠串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糖葫芦,”他仔细地轻声重复念着,目光穿越人群,似乎看到了幼时正坐在门槛上憧憬高墙外斑斓世间的自己。他垂目低声呢喃,“原来叫糖葫芦。”

      傅九阖不认为这世间会有不认识糖葫芦的人,若当真有,那这人也太可怜了。眼瞧着小美人就要变成小可怜,傅九阖最见不得美人哀怨,他一把拽过沈初六的手,将人径直顺着人流带过去,在糖葫芦铺子前驻足。

      沈初六摊着手,他一时不知是该握紧还是该松开。傅九阖拽得他好紧,像是怕这拥挤的人群会将他冲散似的,那厚重的茧子在摩擦中不动声色变成了沈初六心底的悸动,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

      “老板,两串。”傅九阖将铜钱整齐地码在桌案上,他忘记了自己还拉着沈初六的手,抬起来时连带着沈初六的衣袖,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看谁。

      傅九阖忽然注意到,自从他救下沈初六后,沈初六这件破衣裳已经穿了快一个月了,他也从没向自己提起过。帅帐里暖和,衣服晚上洗了第二天就能干,沈初六的衣服都是他自己洗的,傅九阖不提,姜延不提,他也不好麻烦别人。

      老板将两根糖葫芦都递到了沈初六的手里,还不忘顺势夸赞一句:“老头我在这摆了四十年的摊,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漂亮的公子。”

      傅九阖挑眉:“老板,讲话得带名字,说他还是说我呢。”

      老板哈哈一笑:“都俊,都俊,你像太阳,这位公子像月亮,都是仙人。”

      沈初六盯着手里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想分给傅九阖一串,谁知傅九阖摆摆手,说:“我小时候吃糖坏过牙,自那之后就不吃甜食了,你自己吃吧。”

      “那你买两串?”

      傅九阖将两串糖葫芦分开,递上一个说:“这个是给小初六的。”

      他又递上一个,说:“这个是给沈初六的。”

      沈初六一手一个,旁边挨他走过的小孩艳羡不已,缠着娘亲要买,娘亲不给买,他就回头眼巴巴瞧着沈初六手里的。

      风掠过沈初六的额顶,他噙住了一颗,似小猫般仰起脖子塞进了嘴里,两边面颊微微鼓起,还泛着些冬意寒暖,狐裘扫得他脸上痒痒的,他又抬起手轻轻挠了挠侧脸,低头将山楂核吐在了油纸袋里。

      傅九阖觉得有些人天生就是美人命,不但长得美,举手投足也是极致温柔,就连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也会变成撩拨心弦的玉指,逼得正人君子也不得不想入非非。

      甜。

      好甜。

      沈初六舔唇回味,唇齿之间的甘甜与果香蔓延交错,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是被浸在了蜜糖罐子里,连腊月寒风都被这抹迟来的甜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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