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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大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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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皇帝的,不就是这点驭人手段玩来玩去。”沈叔云自嘲:“也怪没意思的。”
“这些都是太后教你的?”傅九阖挨着人坐。
郡主厌弃他,自然不会教他这些。
沈叔云诚实道:“并非舅母一人,我的先生有许多,他们瞧不上我的出身,又多为舅母所迫,没几个人愿意倾囊相授,我就揣着些皮毛,经沉双引荐,拜了凌子瑜为师。”
那个时候,沉双虽然不是黑影卫统领,但他至少也还效忠于黑影卫,怎么会与沈叔云有联系?太后在给自己培养儿子,在暗中为先帝树下了敌,先帝若是闻到了风声,派出黑影卫也只是奔着杀沈叔云而去的,又怎会帮他请了凌子瑜这么一个先生。
傅九阖想问,但这些问题皆涉及一些陈年旧事,许印所说的那些对傅九阖而言是惊奇的传闻,但对沈叔云而言,这些可能都是不可揭露的过往。
同样是儿子,为什么郡主偏偏不喜欢小儿子,要将他扔到酒楼自生自灭。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况下,沉双又是怎么和沈叔云相识的,这些问题都是走进沈叔云心底最荒芜的路,但却不是唯一途径。
“想什么呢?”沈叔云偏头看他。
傅九阖将人揽在怀里,让那绵软的发贴着自己的侧颈,感受着温热起伏,沁在一片淡然的沉香中。
“在想凌子瑜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年纪轻轻,却做的了一帝之师,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不知是福还是祸。”
“倘若他是世家出身,我或许也不会与之结交。”沈叔云叹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想说的事,“可凌子瑜不是世家贵子,他也不是寒门出身。他出生在江南,爹是做木匠的,在当地稍有威名。他爹每被达官显贵招去做工匠时,都会带上他,他就成日里蹿到公子哥们上课的地方偷学问,还模仿他们随身带一把扇子。”
“可公子哥们带扇子只是要一个雅,可他对扇子却是真心喜欢。凌子瑜学到了世家公子们的那一套虚与委蛇,公子们都喜欢他收藏的扇子,凌子瑜每抬高一次价,都能见识到不同品阶的人。他从礼法学到治世,又从治世学到权谋,不得不说,他若愿意参加科举,那大瑛连中三元者可就要再多一人了,温永蔺便又多一爱徒,不必只守着一个太子成日心惊胆战。”
“可凌子瑜的心从来就没在仕途上放,他想游历大江南北,收藏这世间所有与众不同的扇子。他与沉双自小一起长大,沉双年满十二便被父亲带去了黑影卫,抽空回来时,他发现凌子瑜早已不一样了。”
沈叔云抬起头,看着傅九阖的下巴:“所以我说,他但凡有丝毫想要入仕的意思,我都不会留他,他现在也只是在帮我应燃眉之急,而且,一直在浑水摸鱼。”
此刻正在浑水摸鱼的人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僵硬的四肢打翻了桌前高叠的奏折。胡子江闻声挑起门帘,瞧见里面一地狼狈,忙跑过去将奏折拾起来。
“诶哟,陛下可是累了?奴婢为陛下端杯茶来。”
凌子瑜顺坡就下,他遮住脸上的睡痕,说:“好好好,你快去。”
胡子江一走,凌子瑜就心虚地将奏折全部打开,果不其然,后几张奏折上的批红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那扭曲歪斜的字体格外伤眼,若是被内阁的人拿去,看到这番景象不知道又要怎么说教他。
不如就将这些奏折压下,明日在朝堂上当面再说。
门帘再次被掀起,凌子瑜趴在桌上,将奏折举过头顶,欣赏自己在睡梦中的“佳作”,他旁若无人,随口说:“这几张奏折明日就搁在朝堂上,朕与首辅慢慢谈。”
“不必明日,老臣现下就能与陛下慢慢谈。”
温永蔺缓缓被推进来,他身体还未好,此刻坐在四轮车上,铺着厚重的羊毛毯。阁老年近耄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失势后,他这一病就再未痊愈。
推着四轮车的人正是余清,余清在朝堂上的政见与做派都与温永蔺一般无二,近日又增一“小阁老”之称。在韩府被抄前,温永蔺就算看好余清也不曾显露半分,韩府被抄时,温永蔺见余清鼎力支持,甚至发动翰林院对韩渝明王口诛笔伐,这才与余清稍有来往。
凌子瑜寒毛倒竖,他本能地将那几本不能与人道的奏折藏在背后,僵硬地笑:“阁老,怎么这会来了?外面日头正毒呢。”
温永蔺在,胡子江不敢进来,他让宫娥端来热茶,凌子瑜却连喝都不敢喝。
“陛下要与老臣谈什么?”
谈什么,凌子瑜一个头两个大,能谈什么?谈奏折呗,可奏折上写的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这脑子,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笨得像畜牲一样。
“嗯……朕先看看。”他迅速转过身,扒出温永蔺的折子看了个大概,又回头说:“嗯……阁老说自己年迈,大限将至,不知何时会……会撒手人寰……”
凌子瑜逐渐变得沉默,这是什么?
温永蔺难得不数落他,他只迎上凌子瑜疑惑的眼神,用近乎慈爱的语气说:“陛下,如书所言,老臣老了,这一路走来,老臣也算辅佐过三代君王。老臣起初不愿陛下登基,那是怕外戚干政,可令老臣不可思议的是,陛下竟将权利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不曾假借于他人。军器监,民女案,反明王,抄韩府,陛下一步一个脚印,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情理之中,更是众望所归。”
凌子瑜细心听着,他才发觉温永蔺与曾经那个朝堂定海神针不一样了。他白发苍苍,沟壑遍布,枯皱的面孔上映的尽是大瑛山河,那嵌在沙湾中的眼睛也早已失了光泽,黯淡却又不失色,只木讷地盯着面前人。
“如今四海未定,战事未平,待冬日,永安侯就要发兵叶尔羌了,朝中万万不能乱。老臣觉得,翰林院余清,内阁蒲澜,户部尚书李仝,大理寺卿李焕,都是朝中肱骨之臣,志虑忠纯,陛下可安心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