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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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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脚让李木孑半身都失了知觉,他滚下马时,看到了悬在腰后的弯刀,他透过淌血的弯刀,看到了自己。
李木孑向前翻滚,他抓了把土,指缝间都是血泥。弯刀在后穷追不舍,照着他变动的残影细密砍去。
血自后背蔓延开,李木孑这才感受到难忍的刺痛。他右腿发力,身形如电,从那人马下滑了过去。
弯刀旋转方向,刀尖正指李木孑。此人扎着赤红色小辫,耳垂上挂着两颗硕大的鸡血石,胸前还纹有苍鹰的图案。
李木孑从未见过此人,至少在对战中素未谋面。
但可以肯定,他是蒙中其勒的人。
蒙中其勒到底给自己藏了多少能人善将,他等这一战已经许久了,他报着必胜的心态,来朝大瑛写下了战书。
“你不行了。”那人拉开弯刀,那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李木孑站在他面前,凌乱的发丝阻挡了视线。寒风瑟瑟,冻裂了伤口,李木孑若似无所感,他两眼直勾勾盯着那人,这赤裸的挑衅让马上之人侧头冷哧。不过瞬间,尘土飞扬,弯刀已经停在了颈前。
李木孑抓住了他的手腕,半具身子都悬在空中,任那人肆意拖行。那人意识到李木孑是想要缠死他,立刻起了防备之心。从另一侧抽出了匕首,毫不犹豫朝李木孑的胳膊砍去。
李木孑稍动身子,整个人就侧贴在了马腹上。他还抓着那人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了几道血痕。
那一刀掠过李木孑砍在了战马前颈上,战马受惊嘶鸣,扬起前蹄将那人甩了下去,连同李木孑也重重摔在地。
那人翻身站起,用不大流利的大瑛话说:“你们大瑛人,真的是,诡计多端!”
李木孑舔了舔嘴角,尝到的不仅有血味,还有硌牙的沙子。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道。
李木孑本不想回答,但他也对此人的身份好奇,便反问:“问人姓名之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那人点点头:“我尊重你,我叫艾克,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你是我应对过的第一个大瑛将领,也将是我的头功。”
李木孑冷笑:“李木孑。”
“你们大瑛人真有文化,连名字都起的这么好听。”
“你也不赖,会拍马屁。”
艾克反手持刀:“我欣赏你,等你死了,我会为你收尸,把你葬在北边的树林里,那没有风沙,你会安安稳稳地轮回。”
李木孑拍了拍肩上的灰,余光睨着艾克:“大瑛有句话,叫做落叶归根。”
他徒手接下艾克朝他射来的短箭,在一笑间瞬时反射了回去。艾克侧过身,却还是不慎被刮到了脸。
李木孑挥拳而出,猛烈轰向艾克,拳头带风,呼呼作响,一拳比一拳用力,势头逐渐凶猛。艾克的反应跟不上李木孑的出拳速度,挨了几下。他用蛮力击打李木孑的肩膀,震得他后背的伤跟着撕心裂肺的痛。
艾克从后抓住他,似乎想要将李木孑翻摔过去。
李木孑反手紧抓艾克的后颈,强硬地将他压到了身下,胳膊也因此被扭到极致。艾克侧颈的血浸湿了李木孑的后背,他浑身发力,鼓起的肌肉硌得李木孑伤口生疼。只是一瞬间,天旋地转,李木孑被狠狠甩了出去。
他的骨头似乎被摔碎了。刺痛很快席卷了全身,血从嘴角溢出来,即使用手也堵不住。
来自胸腔的闷痛让李木孑面色惨白,他猜到艾克力气大,底盘扎实,应该擅长摔跤,但没想到他得天独厚,竟是个摔跤的奇才。
“落叶归根,”艾克朝他走过来,战靴沾上了血,“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死在大瑛的土地上,我满足你。”
他凭借惊人的臂力将李木孑从地上捞了起来,这人的身子就要碎了,按经验来说,艾克猜测他已经断了几根骨头,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面对无力还手的将死之人,艾克决定给他留个全尸。
弯刀划过脖颈时,李木孑只觉一阵刺痛,腹部的痛苦让他躲避不了利刃,只能尽可能向后仰。而艾克在看到他脖颈上细小的伤口时,眼底尽是恐惧与慌乱。
他在颤抖中低下头,看到了让他此生难以忘却的惊悚画面。
李木孑用藏在腕里的小刀桶伤了他,而后此人竟用手生生撕裂了他的伤口,血流如柱,隐隐约约露出了脾脏。
那表情像是无意间闯入了禁地,先是后知后觉的忧虑,再是明知故犯的狂狷。
艾克松开了手,在最后一刻挥起弯刀,狠狠捅进了李木孑的大腿。
“你……你也……活……”他没能说完这句话。
李木孑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他知道艾克要说什么,他活不了了。
只是死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手里,即使是同归于尽,也略显仓促遗憾。
生而为人,生不震天,死便动地。
可他只是悄悄来了一趟,什么都没能留下。
此战过后,谁又能在百里黄沙中找到他的尸身,谁又能为他立一衣冠冢,谁又能逢清明给他烧纸钱,谁还记得他曾立于人间。
顾百川,不靠谱,姜延,木讷呆板,姜年,小孩子没心没肺……
李木孑越想越累,他像是拖着一身累累伤痕,长途跋涉,翻身越岭才回到了营帐,坐下来对今日所遭遇的烦心事长吁短叹。
远处的兵戈声逐渐化为乌有,黄沙戈壁烟消云散,血腥味变成了袅袅紫烟,杀伐声被丝竹管弦替代,狂风扫过脂粉气,留下了一方丝绸绢帕。
他看见了薄澜公子。
顾百川正规规矩矩跟在他一侧,偷摸着翻白眼,傅九阖故意搔首弄姿,惹得下座嘘声连连。
他就站在帘后,默默注视着。
他曾经一度认为傅九阖不务正业,顾百川百般纵容,主仆皆走不正之风。如今重回故地,竟觉得活在荒诞里也能乐在其中。
倘若没有战乱,天下定也是一番祥和。
可惜……也不可惜。
黄沙为床,不见得没有金丝软榻舒服,魂归故里,总比庸庸碌碌更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