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1、梦魇 ...
-
沉双险些没站稳，多亏许印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傅齐也是面露苦色，问:“没辙了？”
御医揩汗:“现下得让陛下自己将毒瘀吐出来。”
“陛下已不省人事，何时醒还是未知数，你怎让他自己吐?”
“有……有法子，”御医喘口气，连同其他人也都紧了弦:“针灸可排淤，但是，纵观太医院上下，没有一位在此道上有造诣的太医，只能……只能寻求民间的草野大夫。”
民间的大夫良莠不齐，就算有举世之才，沉双也不敢让其在沈叔云身上试针。
现下处在进退两难的局面，沉双一人难以做决定，倘若凌子瑜在……
“凌子瑜!”沉双突然的回应让傅齐和许印皆是一颤，“凌子瑜以前说过，他祖上就是悬壶济世的杏林高手，他还有个坐诊天下的姐姐，对，还有她……”
“那他此刻在哪?”许印问。
“西北的驿站已经被摧毁了，前线的情报无法第一时间得知，凌子瑜被陛下派遣去西北打探军情，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沉双璇踵而去，“我去追——”
“陛下这里离不开你，”许印伸手按住他，“我去。”
傅齐自己转着轮椅，绕过了御医，独行至沈叔云身边。浓郁的药味充斥在这不大的屋内，混着些蜡油味，更显沉闷压抑。
昏暗的灯光下更能凸显沈叔云的白，他躺在榻上就像一张纸，连被褥都似是负重。傅齐才发觉这孩子削瘦的厉害，或许是那吐不出的毒瘀在蚕食着他的身子，看着万般可怜，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好生调养着，”他盯着沈叔云的脸，眼里尽是怜爱，“照顾好这孩子。”
沈叔云像是困在了天地之间。他恨透了这不上不下的感觉，虚浮于地，似是一缕幽魂。
他漫无边际地飘着，风也好，雨也罢，都能左右他的行迹，在飘摇之间，他不知看过多少山川河流，穿过多少沟壑峻崖，直到最后，他看见了大漠。
西北的大漠永远浸在黄沙里，连夕阳都化作水滩在沙漠上，连绵起伏的沙丘变幻莫测，干涸的风吹来了自由的风。
他停在了这里，但他不知道为何停在这里。
沙丘那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轻微的，不易察觉。
沈叔云走过去，脚却陷进了沙坑里，猝然摔了一跤后，他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短促而又疲惫的笑声。
“笨蛋。”
傅九阖抱着个人正幽幽走在大漠里，他脸上有几处伤痕，看上去都因未能及时处理而发了炎，遮掩了他与生俱来的英姿。
他眼里的疲惫都在看到沈叔云的那一刻化作了欢愉，皲裂的嘴唇也咧了笑容，渗出点点血痕。
“殊闲……”沈叔云愣了一会，眼神逐渐聚焦，“你怎么在这?”
傅九阖向前走了几步:“这话怎么说都该我问你，怎么在这?”
“我不知道。”沈叔云低下头，似是在独自郁闷。
傅九阖笑了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眼下不是已经找到了?”
“那怎么不过来？”
沈叔云跨过沙坑，他能感受到沙子打在他脸上的刺痛感，他将傅九阖看得真切，每个表情，每个眼神，沈叔云都看得清。
“我好想你。”他往前走地越来越快，沙地也越来越软，他咬牙强撑着，直到再也撑不住，狼狈地摔倒在地。
“忆川，抓住我。”
傅九阖伸出手，他俯视着沈叔云，指尖虚虚浮在半空中。
沈叔云愣着没反应，傅九阖又走向他。他弯下身子的那一刻，怀里的人也顺势掉落，滚了几个圈才滚到了沈叔云的腰侧。
他颤颤巍巍掀开早已被血污染脏的裹尸布，却看到了李木孑的脸。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尸斑，肤色也已经发绿，在旋风中散发着阵阵恶臭。
“他死了。”傅九阖说的风轻云淡，“我只看到了他的尸体，总不能让他像我大哥那样，就独自躺在大漠的黄沙上。”
“不会的，”沈叔云遮上李木孑的脸，重复，“不会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死。”
“什么？”沈叔云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
此人居高临下朝他讥讽一笑，随即抬脚将他踹出了沙坑，落地时的疼痛感让沈叔云冷汗直流，地板是硬的，再看四周，早已不再是广袤大漠，而是衣香鬓影，花天锦地的酒楼。
“看他细胳膊细腿，白得像是豆腐，比屋里的姐儿都嫩。”
“眼睛还大呢，哭起来一定好看。”
“哭啊，怎么不哭?你不哭，让我们很为难啊。”
“不懂事啊，那就打到他哭为止。”
沈叔云看不见人，他被按在地上，承受着不堪的重压。凌乱的外袍下是几双狐皮靴子，上面绣着几道精细的麒麟，这是颖川世家子弟才有的殊荣，也掩藏着父母爱子的私心。
历史的尘网抹不尽，这一切的转换让沈叔云被迫陷入沉重的混沌，他静静地趴在地上，分不清东南西北，看不清来去清客。
相对如今，这才是以往的家常便饭。
“住手!有没有教养，都滚开!”
“都滚开都滚开！”
面前空出了位置，不过很快就来了人，这人穿着一双鹿皮靴子，靴子已经被雪水打湿了，上面没有麒麟，沈叔云稍稍抬起头，却看见了墨狐大氅。
墨狐大氅在世家间相当尊贵。
“都赶紧起开，该干嘛干嘛去，去去去。”
人群猛地消散，沈叔云撑着地要起来，面前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白而修长，没有茧子，没有伤疤。
“来，我扶你。”
沈叔云抬头，看到了少年的脸。
少年此时意气风发，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像是披着春风而淌来的骤雨，化开了经年不曾退去的阴霾。
他的脖子上还挂着把平安锁。
“今日我护着你，来日他们便不敢再欺负你。”
少年眼里缀着星光，还有托付于他人的信任。
他身旁的公子也悄悄说:“你放心，他们打不过我俩。”
沈叔云这才搭上了少年的手。
这双手同现在十分不同，柔软又细腻，似是从未摸过刀枪。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在初雪的解红楼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