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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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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叔云半夜被一口血呛醒,血腥气蔓延在唇齿间,顺着喉咙涌上鼻腔,酸涩的窒息感让他整个人翻身蜷缩在了榻边,长发顺着肩滑落,发尖沾地,染了些血污。
沉双听见动静就推门而入,却见傅齐已将沈叔云轻轻扶起来,替他整了被褥,待人好些方才让沉双唤了一直守在偏厅的御医。
御医把过脉,几日不见舒展的眉头也终于被抹平。御医说:“毒瘀已除,陛下此后只需小心调养着,但也不能过于松懈,至少三年内不能染重疾,否则身子亏得太过,短时间内补不回来的。”
沉双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他见傅齐面上郁色不除,又显疲态,便对御医说:“给侯爷也把把脉,侯爷守在这了整整一晚,身子也要吃不消。”
傅齐皱着眉头摆手:“免了免了,老夫身子硬朗着呢,不守着这孩子,老夫便心生不宁,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念叨我,你说,这算不算是父子连心?”
这话给沉双说得一愣,御医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听的话,行过礼就匆匆退下了。
沈叔云睡的迷糊,时不时醒一下,也只是眼睛眯开一条缝,他看见很多身影在眼前穿过,徘徊,停留……
可是动一动胳膊,被褥边又是格外的冰凉,似是被寒凉浸得潮湿,只是轻轻触一下就能逼得他汗毛倒竖,收回被褥的手都是凉的。
他总是一个人。
长夜的寂静不是属于他的,斑驳星子和聒噪虫鸣也不是他的,他躺在这里,像是乘渡了一叶孤舟,平静地穿过了黑暗,孤独到极致时,连黑暗都是属于天地的。
傅齐看见了沈叔云眼角酝酿着的湿润,这短短的一晚上,这孩子不知梦见了什么,又是害怕又是伤感,他探不出被褥的手只是紧紧抱住自己,时不时咬紧嘴唇,嘴里不断低念着傅九阖的字。
情深义重,傅齐总能想起,却也只是一哂,傅九阖这小子真是能藏,等他回来,必定要好好审他一审。
沈叔云不过一日就清醒了,他吃着沉双端来的白粥,问:“查得怎么样了?”
沉双说:“锦衣卫审过了一个叫翠竹的女孩,依照翠竹所言,是有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在窗外学了几声喜鹊的啼叫,以此引起她的注意,在不经意间要挟她在茶里下毒。”
“戴面具?”沈叔云没吃几口就饱了,“那必然是熟人了,他连锦衣卫的搜查都能躲过。”
“不过据锦衣卫所言,这硕大的将军府里还有一个地方不曾搜过。”
沈叔云猜到了,他合眸,似是累了:“傅氏祠堂,他知道往哪里躲,在那里大动干戈是大不敬,他贸然闯入也犯了忌讳,把季如锦带来。”
沉双并未猜到是谁,但当沈叔云提到季如锦时,沉双突然茅塞顿开。沈叔云如果遭遇不测,能继位的就只有季如锦,也许连季如锦自己都不怎么想坐上龙椅,但有人要他坐,那人不知道季如锦想要什么,那人只知道要把最好的都给季如锦。
季如锦被软禁了小半年,他远比位居东宫时更加瘦弱,沈叔云也并未视他为弃子,而是找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在旁佐引。
季如锦起初并不乐于接受,他更多的是不相信,不相信沈叔云此举的目的,若此举只是为了羞辱他,那季如锦可以毫不在乎,但沈叔云不是这样的人,他做什么都干脆,不会拖泥带水,哪怕是惩戒也不会使多余的手段。
而正因如此,他才战战兢兢。
沉双对季如锦也同从前一般尊重,他下了马车就似乎陷入了困惑之中,不明白沉双为什么会带他来将军府,直到他见到了沈叔云,沈叔云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地坐在床榻上,似是大病一场。
他心里咯噔一下,祈求着不要像自己所想那般。
“他若是看到你瘦成这样,不知又该想如何下毒害朕了,”沈叔云一眨眼,浮在瞳孔中的疲色就已消失不见,转而显映着的是捕猎时的游刃有余,“可是朕也很无辜啊,你的饭食和此前在东宫时别无二致,他也有黄老细心照看,朕待你兄弟二人不曾鄙薄,怎么就要平白遭受这一遭?”
沉双一拍额头,竟是忘了黄天恩!
自打季如锦被囚禁于东宫后,季子湘便由黄天恩照看着,黄老住惯了山野幽林,没几日便带着季子湘回了龙景山,不过这也是他们离开颖川前往蜀州时的事了。凌子瑜曾于书信的方式告知他,但那会蜀州兵乱,沉双在心里记下,打算战事平息再告知沈叔云,岂料一忙就给忘了。
就说哪里来的名毒落回,他还风声鹤唳地以为是颖川又混进了善用药蛊的蛮子,现在看来,必定是季子湘偷拿了黄天恩的药。
季如锦闻言,悬着的心紧跟着碎了一地,他跪在沈叔云榻边,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怎么说?为子湘求情吗?虽然不晓得他对沈叔云做了什么,但眼观现下局势,也不容他不明不白地逍遥法外。
纵是季如锦想保他,此刻也略显苍白。
“是我,”他似乎是累了,“我让他这么干的。”
不论季子湘干了什么,他都得揽下,大不了一死了之。
沈叔云笑了,笑间讽意难掩,又带着些落寞。
忒没意思了。
他盯着季如锦:“朕曾向你许诺不会杀你,你同朕这么玩,就是在挑衅君威。”
“是福是祸全由陛下做主,”季如锦抬头迎上那阴郁的目光,“天子君威尚在,我等如蝼蚁,杀了便——”
“哥!”
“皇上无召,你不能进去!”
“你敢拦我,放肆!”
门外的骚乱让季如锦无心再接着说。他许久没听着这声了,他日日夜夜都在东宫的深墙下念,宫墙此时已不再是权利的象征,而更像是层层束缚下的铜墙铁壁,他以凡人肉.体之躯无法破开,只能倚靠在绝望里聊以妄自菲薄。
今日东宫也受了日光恩惠,暂且望得见前路。
季如锦眼眶打颤,撑地的手指屈起,扣紧了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