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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正名 ...

  •   季子湘撞进来时被沉双一只手挡在了门外,他抱着沉双结实的小臂怒道:“让开!”

      沉双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只是微微侧首,说:“若无陛下亲口召见就贸然闯入,就算是宁王殿下,也莫怪属下无礼。”

      “放他进来吧。”屏风后幽幽传来一句。

      沉双收回手,后退一步:“殿下,请吧。”

      季子湘和黄天恩在一起的时间长,龙景山的茅草屋虽然破败,但也算是安身之所。几月下来,季子湘不仅黑了些,沈叔云还觉得他长个了。

      他一见沈叔云先是愣了愣,而后目光转到了季如锦身上,这才“噗通”一声跪下,说:“毒是我下的,那丫鬟也是我威胁的,是我想要杀你,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现下我就在这里,古来弑君之罪当死,是秋后问斩还是就地正法悉听尊便。”

      季如锦眉间颤动,不免对季子湘刮目相看。他明明是个有时连说话都哆嗦的孩子,此刻却像是视死如归,他看向沈叔云的眼神坚定如铁,毫不畏惧。

      沈叔云倏的看向季如锦,相同的,他此刻和季如锦有同样的感慨。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季子湘到底是个尚未及冠的孩子,不论是假扮锦衣卫杀人案,还是此次投毒案,从想法和实施上都透露着幼稚的莽撞。

      但沈叔云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差点就死了。

      “死还不容易,”沈叔云敲了敲实木榻沿,“用不着浪费刑部和锦衣卫的时间,一头就能撞死在这。”

      “陛下!”季如锦猛得跪直了身子。

      沈叔云没理他,只看季子湘:“为什么?”

      季子湘想撒谎,但他又觉得没必要,尤其是迎上沈叔云那试图看穿他的目光时,孤傲的自尊让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大瑛皇城,没几个不想杀你的吧?”

      “季子湘!”季如锦面色刹那间白的像雪,哪怕只是看一眼都能窥得一眼寒凉,“陛下在上,怎敢以下犯上?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叔云抬手:“且让他说。”

      院子里洒扫的仆从都在刘申的驱赶下四散而去,锦衣卫将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刘申要推傅齐走,傅齐却按住他,示意听听再走。

      季子湘深呼一气:“季氏打下的江山,自是要季氏来坐,如今大瑛东宫太子就跪在你脚边,高处不胜寒,这位置不该你的,坐着总会如芒在背,名不副实吧。鹬蚌相争,你联合太后在储君之争中捡到了便宜,就要有小人得志的觉悟,怎敢为难真龙之后,不怕百年之后,遗臭万年吗?”

      沈叔云斟酌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面上瞧不出喜怒。去年,龙涎殿里,季如锦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他们兄弟二人歇斯底里的模样还真是如出一辙。

      “若是孝明帝那会,你说这天下是季氏打下的,朕尚且能勉强接受,但元和帝已逝,你再说这天下是季氏打下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季子湘不懂沈叔云的意思,但季如锦懂,他闭上眼,知道在这一场权利的角逐里,季氏早就失去了为万乘之君的资格。

      “将军府是孝明帝亲自赏赐给傅家的无上荣耀,那悬于门楣上的金匾上还是当年孝明帝亲手提的字。傅齐战功赫赫,于颖川九龙台封侯拜相,纵是百战百胜,孝明帝亦从未猜忌于他。中年气盛时甚至几番御驾亲征,暮年将兵权交给傅齐亦是心甘情愿,如释重负。孝明帝临终前嘱托文臣温永蔺,武将傅齐辅佐太子,然元和帝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拔外戚之臣韩渝位尊国公,与首辅温永蔺平起平坐。此举伤了多少皎皎文臣之心,又纵容了多少奸臣当道!”

      院中柳叶旋落至傅齐的双腿上,铺在腿上的棉褥还留着当年夫人的针脚。刘申如鲠在喉,他靠着墙,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侯爷都已然如此苍老。

      “自元和帝登基以来,傅齐驻守西北多年,傅子望亦投身于战场,为大瑛出生入死,鞠躬尽瘁,得到的就是功高盖主,君臣猜忌。韩渝煽风点火,北蛮细作见缝插针,联合元和帝以及蜀州府丞,西门郡府衙设局陷傅氏于死地,傅子望死的时候,元和帝正在软帐里温酒赏春光。傅子望做梦都想不到,败于敌军不是因他技不如人,而是故国之君要杀他。”

      季子湘不知道这些,他在未得到求证之前只当是沈叔云信口胡诌,但当他看到季如锦那张如一滩死水时的面孔时,坚定的心顿时变成了脸上的巴掌印,烙得极深。

      “傅子望惨死,傅齐断腿,是先帝让原本风光无限的将军府蒙了尘。无人替他傅氏扬名,曾经滚旗震英雄的傅氏就此折戟沉沙。替傅氏翻了这页屈辱的人不是季氏后人,是傅殊闲。傅殊闲亲征西北时,季氏在为立储争得头破血流,傅殊闲扬名大瑛时,季氏陷在权利的沙尘下不见天日,只有在傅殊闲坚持驻守西北,拒不回都时,季氏才愿意喘口气腾出一只手对付他!”

      沈叔云笑得阴婺,像是人间恶鬼:“奸忠不分,佞臣当道,这烂透了的皇权,在季氏手里只会继续腐烂,这是一个腐朽的轮回,世代陷在其中的人,怎会有机会立于高檐窥得一条生路?前有通敌陷忠臣于不义,后有军器监案置蜀州以北沦陷,要想大瑛涅槃重生,只能换一个根。”

      傅齐的腿早就没了知觉,但在这若有若无的春风里,竟是略微有了些痛感。他揉搓着腿,满是沟壑的脸上扯出个笑来,这笑很苦,苦到已经忘了痛,忘了断腿之痛,失子之痛,败落之痛。

      他恨过,他恨先帝,恨皇室,恨怀揣着忠贞的不苟文臣抵不过一群斗筲之辈。他恨傅九阖在将军府落败时毅然决然北上,在父兄的滔天屈辱下依旧拾起了这被碾碎的自尊,依旧无理由地护着他季氏的江山。

      他恨不得傅九阖也死在西北的黄沙里,离这是非之地远些,就算是死,傅家的英魂也只在天地间自由洒脱,不立碑,不设牌。

      就让北蛮的铁骑踏入大瑛的土地,杀尽这帮忘恩负义的宵小。

      但岁月洗礼了历史,滚滚长河终是流向了傅齐的伤疤,他看着傅九阖凯旋归来,身后滚着的是傅氏的旌旗,和那硕大的“瑛”字揉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的君主正立于城墙下迎他,替傅氏正名,铲除奸邪,他要傅氏名留青史,他要为颖川贵胄洗牌,他要重振忠臣雄风。

      傅齐捻起落叶,他盯着那柳叶上的脉络,似是看到了长子。

      殊闲没做错,他驰骋在日光下,日光也照耀着他,此番若是回都,带回来的不仅是捷报,更是将军府的威名与颖川的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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