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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跑马 ...

  •    傅九阖觉得沈初六话中有话。他本身不是一个聪明人,讲话不太会拐弯抹角,也听不出别人的话外之意,但他却对沈初六的言行举止有莫大的觉察,这是他第一次有种能够读懂隐秘的感觉。

      “确实,越往北越干旱。西门郡贴着抚宁城墙,已然属于大瑛最北侧,在本帅没来边陲之前,西门郡是靠天吃饭的,若是遇上了旱灾,粮食皆死在了地里,西门郡就要靠朝廷接济。”

      “既然是接济,那必定会有朝廷下拨的赈灾银,”沈初六用茶盖磕了磕杯盏,“银子要走帐。”

      傅九阖发现他格外喜欢在喝茶时做这个小动作,已然成为了他不经意间的记忆。

      霍宁醒悟般地直起腰,目光掠过了沈初六:“大帅,刘红卫已然举家南下,但终究是狼狈周章,刘府必然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以待彻查。”

      姜延搁筷起身:“霍大人有所不知,属下曾奉大帅之命前往刘府搜寻,在刘红卫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陈旧账册,顺藤摸瓜,属下又找到了一位在刘府当值的账房先生。依账本来看,刘红卫每月都要划三千两银子出去,再据账房先生所言,属下猜测,这三千两银子,大抵是划给了顺天巡抚府丞陆大人。”

      沈初六不知道这回事,但他也是这么想的。刘红卫不管有没有通敌叛国,他都要背上一条管制疏忽之责,后续无论朝廷是否追究,他都要去颖川负荆请罪。但陆常兴敢让刘红卫入蜀,不论是请君入瓮还是别有所图,他都要和刘红卫一同担责。

      能下这样的决心,怕是有所防备。之所以留有后手,定是一同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初六:“如此看来,已然确定,刘红卫就是垮在了赈灾银上。”

      霍宁没听明白,他看向傅九阖,可惜傅大帅也没能明白,只能看回沈初六。沈初六耐心解释:“账本上能让姜大人觉得奇怪的只有那每月固定的三千两银子,但是西门郡旱灾所拨赈灾银也不是小数目,而且发生频率高,若是账本上有,姜大人不会没记上。所以我猜账本上没有赈灾银的收支记录,既然如此,这钱的去向怕只有刘大人知道了。”

      姜延闻言细细回想了当日境况,坚定道:“属下确定,除去这三千两,再无数额较大的账目。”

      傅九阖明白了,霍宁也差不多晓得了,他此刻对沈初六多少有些刮目相看,正想敬他一杯,傅九阖却突然问:“听闻霍大人的夫人喜爱琥珀?”

      提到夫人霍宁便掩不住笑,说:“拙荆确实喜爱琥珀,也对此甚有研究,做工更是一绝,若大帅喜欢,可移步臣的寒舍,随意挑选。”

      傅九阖也只是随口提一嘴,打完岔霍宁自己也忘了要敬酒。沈初六用帕子轻拭了嘴角,心里还想着那回事。

      霍宁走时,沈初六在不远处将人拦下。

      霍宁掀开轿帘,请他上来坐,沈初六却止步,瞧着霍宁袍角处斑斓的补丁说:“在下有一事,想要拜托霍大人。”

      霍宁心里打个激灵,问:“何事?”

      沈初六递上了那根照着他模子做的糖人,虔诚地说:“听闻贵夫人精通琥珀,在下想将这糖人也做成琥珀,不知大人可否愿意帮这个忙。”

      霍宁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见沈初六只是为了此事而来,也放下了戒心,只问:“旁人都是做些和璧隋珠那样的稀世珍宝,或者是些百年难遇的凤毛麟角,怎的公子要做一糖人啊?”

      沈初六不多做解释,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盯着那玲珑剔透的糖人,眼神也不敢过于凌厉。

      在霍宁接过糖人时,沈初六柔声说:“它比得过稀世珍宝。”

      又是一个红飞翠舞的晚上。

      傅九阖派姜年取来了成衣,沈初六穿上的那一刻,傅大帅由衷觉得他定是颖川哪家迷路的小公子。

      全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字。

      清贵。

      东湖郡日日热闹,欢声笑语隔着门窗都能听见。这几日不下雪,街上人多,摊贩见着天晴了,也都蜂拥而至,成日里为着占摊位吵得呼天喊地,邻里四舍都来拉架,就在驿站楼下扯七聊八,沈初六不想出门的时候,就打开窗闲听风月。

      他趴在窗棂上,看见了楼下满载而归的傅九阖。

      傅九阖打老远就看见了他,站在底下冲他招手,被掂起来的糕点随着他摆臂的幅度一晃一晃,随着月光一起晃进了沈初六眼里。

      “这都是在满香楼里买的,那有全大瑛最好吃的糕点,”傅九阖骄傲地打开,顺便补一句,“皇帝都没吃过。”

      沈初六闻着香就探了探鼻子,那模样像极了觅食的兔子,傅九阖忍着薅他一把的冲动,将糕点整整齐齐摆在盘里,挪到沈初六跟前。

      “快尝尝,”傅九阖随手拿帕子擦了一把汗,“本帅跑了半个东湖郡才给你买到的,街上跑马不尽兴,赤卢都跑累了。”

      沈初六拈起一块:“赤卢?”

      傅九阖看向窗外,没能看见自己的良驹,他收回目光,全心全意投在小美人身上,说:“这原本是在西北叶尔羌捡的小马驹,蛮人养的,奴乘客死,主乘弃市,是个有血性的凶马。跑起来风驰电掣,像的卢,长得血红如枫,像赤兔,就给它起了个赤卢的名字。”

      倒是个好名字。

      沈初六嘴里被塞满了,他瞧着傅九阖满目期待,艰难咽下去后才比了个大拇指,说:“好吃。”

      “怎么了?跑这么着急?”门外姜延似乎拦住了姜年。

      姜年低着声说:“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来这东湖郡不过几日,满城都传遍了。”

      “传什么?”

      姜年扭扭捏捏,傅九阖把人唤进来,当着主子的面,姜年越发说不出口。

      沈初六也好奇,他将一盘糕点挪到姜年面前,柔声说:“先吃一点,吃饱了再说。”

      姜年盯着那糕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傅九阖也盯着他,他不敢吃,只能委屈巴巴地抿抿嘴,言不由衷道:“谢谢公子,我不饿。”

      “不饿就说事。”傅九阖敲了敲桌角

      姜年像是在酝酿什么,他满怀愁容,先是偷偷盯着沈初六,又是悄悄瞧眼傅九阖,总归就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姜延替他着急,正准备踹他一脚,傅九阖却咂舌:“磨磨唧唧干什么,大点声。”

      “东湖郡已经传遍了,说……说大帅是个断袖,大帅身边的白衣公子是……是……”

      傅九阖抬眼。

      “是大帅从青楼花大价钱买来的倌。”

      沈初六抿口茶,偷偷从桌底给姜年塞了几块奶糖糕。

      傅九阖满意地直起身,向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说:“三万两黄金,千金一掷为博美人欢颜,本帅很满意,本帅还要听。”

      姜年刚拿到糕点,手还打着颤:“没……没了……”

      “那还不快去打听?”

      姜年握着糕点转头就跑,碎屑撒了一地,傅九阖无奈摇头,给姜延吩咐:“一会送些糕点给他。”

      霍宁派人来送琥珀,沈初六将人带到了院后一处偏僻的角落。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霍宁肯那般夸耀他的夫人,定是他夫人手艺超群。在看到成品时,沈初六也觉得确实如此。

      晶莹剔透,圆润光泽,能与万物争辉,糖人镶嵌在其中,如不喑世事的神佛,又似不可窥破的密语,搁在手心里,凭生一种天地为心的重量。

      日落启程前往蜀州,傅九阖不打算回边陲营,他就要带着这零星数人去闯虎穴,看看陆常兴能同他玩出什么花样。

      自西门郡入蜀州的官道坎坷不平,坐在马车里被跌来跌去,傅九阖倒是无碍,只是沈初六面容苍白,闭眼凝神时也皱着眉,稍不留神,他便向一侧磕去,若不是傅九阖眼疾手快将人揽住,沈初六怕是要晕在车上。

      无法,傅九阖最终决定带沈初六骑马。

      赤卢被姜延牵着,它在看到沈初六时,眼里的狠戾莫名被淡化了许多。这么些年,它只认傅九阖与其身边的副将近卫,除此之外,任谁靠近,它都会对其虎视眈眈,甚至尥蹶子伤人。

      可它对沈初六却出了奇的温柔,甚至在他面前低下马头,一副俯首称臣的模样。

      傅九阖将他扶上马,自己在沈初六坐稳后方才一跃而上。他带着沈初六的手握紧缰绳,从马镫到马鞍事无巨细同他讲了一遍,又手把手教他如何握缰,如何才能坐稳。

      姜年喜欢沈初六,因为沈初六会偷偷给他塞糕点。此刻不由得羡慕了起来,撑着脸说:“大帅要是愿意这样教我骑马,我也不会学了那么久都没学会。”

      姜延朝他甩了甩马鞭:“李木孑教你的时候,也是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身在福中不知福。”

      赤卢飞快跃起,在阵阵嘶鸣中一骑绝尘。

      傅九阖不敢跑太快,他要时时刻刻顾及着沈初六的感受,怀里人紧张就会缩脖子,他感受到了就会放慢速度,等人放松下来,他再一点点提速,直到沈初六适应,敢在疾风中立直肩背。

      傅大帅叹口气,心想教人跑马怎么比战场杀敌还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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