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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加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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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百川与姜延跟在马车后方,周平济伤了腿,只能坐在马车里,陆宁南懒得骑马,将缰绳扔给蒋一磬就掀帘子陪周平济去了。
姜延遥遥望见了颖川城门,感慨:“好久没回来了。”
“是好久没回来了。”顾百川念着。自从李木孑的尸首被傅九阖带回来后,顾百川就没发自内心的放松过。
他此生最难以忘怀的,就是在那场飓风之后,茫茫黄沙掩盖了叶尔羌方圆几十里的草野,天地间一片浑沌,不分东西,不见南北。唯一可见的,就是北崖上一片接着一片的苍翠,树林根深叶茂,将飓风严严实实遮挡在了密密层层中。
大军规整后,一部分撤回到西北大营,另一部分留在北崖扎营,等风平浪静,再去清扫战场,将敌军的尸首就地掩埋,将兄弟们的尸体安置在树林,埋在潮泥下,落地生根。
战场清扫了整整十日,这十日里,顾百川想了无数种结果。他没日没夜地带着人在黄沙里挖,挖到手掌被铁锹磨烂,挖到双眼无光,嘴唇干裂。
每每看到一具尸体,顾百川心底就总是发怵,他害怕那是李木孑,更怕那是傅九阖,但接连几日的一无所获让他愈发心灰意冷。
有尸体也好啊!有总比没有强!不能什么都没有!
西北大营的重担自从大战结束后就落在了顾百川的身上,他白天专心致志地在战场上找寻傅九阖与李木孑的踪迹,日落后又要回四郡修补被投石机砸坏的城墙,多日的连轴转让他逐渐失去了支撑,他从没这么累过,不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如果再找不到,纵使是神仙,也无法徒步走出这大漠,即使再不想承认,也没有别的可能。
他要怎么去和沈叔云说?怎么去和傅齐说?
他怎么有脸?他怎么敢?
像是听到了多年挚友的召唤,终于在距大战结束后的第十四天,顾百川在阵阵狂风中看到了一个斑驳的身影。
那身影就要融入天际,化作大漠的一缕孤烟。
顾百川看见了傅九阖,傅九阖面无人色,双目被红血丝吞噬,面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已经结痂,被风吹裂的皮肤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细尘。
他横抱着一个人,或者是是一具尸体,用白布裹着,上面浸着早已干涸的血污。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却也格外稳重。
顾百川看不清面前人,他哽咽地不知所措,颤抖着为傅九阖捧上这些天以来第一壶净水。傅九阖没喝,他气若游丝地摇头,沙哑的嗓音像是北崖上鳞皴如甲的树皮。
他说:“少君……少君还没有入土。”
他将李木孑的尸首从黄沙中完完整整带了回来,就像与傅子望在将军坡上告别。
傅九阖抱着李木孑,在大漠中整整穿行了十四天,这十四天里,他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仗打完了,往后多半时间都要在这颖川消磨,”顾百川扯着缰绳,无奈地发着牢骚:“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姜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望着渐行渐近的城楼,说:“有姜年,你想要清净,我看难。”
想到姜年,顾百川就笑了:“他在陛下跟前多半乖得很,这小半年就怕把他的性子给磨平了,跟咱们玩不到一起。”
姜年在皇宫里找不到朋友,这小半年在龙涎殿外的树坛里养了很多只小猫小狗,毛茸茸的,很亲人,见人就伏着个头去蹭,刘宜城起先还怕这几个畜牲不慎抓伤了陛下或者哪几位大人,后来也是被蹭得心软,有时御林军夜间巡查,刘宜城还会让他们轻着点。
哥哥们入都后,姜年就扒在门边看,他没看到李木孑的身影,竟觉得李木孑此刻应还在西北大营,替傅九阖守着营地。
姜延和顾百川都升了军职,沈叔云许他们自由进出皇宫之权。周平济关西七部守得漂亮,陆宁南和蒋一磬辅助西北大营有功,纷纷加官晋爵,有了独自的封号和官邸,甚至连各方兵马,沈叔云都赏了两倍军饷,在颖川城外的空地上为大军开辟出了一个崭新的校场。
傅九阖站在窗边看刘宜城俯着身子逗猫,沈叔云腰疼,他搁下笔,将批红的奏折合起来,撑着脑袋看他:“傅殊闲,你没什么想要的么?”
“想要的?”傅九阖转过身,看到沈叔云这副模样不由得勾起了唇角:“臣想要的,陛下都已经给了。”
方才确实给了,还给了很多次,差点要将他给榨干了。
傅九阖身上多了很多道伤疤,尤其是背上,右臂,凸起的疤痕歪歪扭扭,摸起来都剌手,但是只要沈叔云问起,傅九阖就胡说八道,他说得绘声绘色,但沈叔云却不信,这一路走来的艰辛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轻易概括的,每一道伤疤都隐含的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楚,沈叔云不敢多想,他将心疼与自责都融化在了羞耻的动作间,在伤痛中格外怜惜着每一寸。
“初六,”傅九阖走过来,却没有抱人,而是掀起袍子坐在地上,将头枕在了沈叔云的腿上,“你是做皇帝的料。”
沈叔云亲吻了他的额头,浅浅哼了一声。
“我在黄沙的席卷中想起了许多陈年旧事,它们在我的脑海里被岁月沉没,也在岁月中被打捞。”傅九阖搂向沈叔云的腰,似乎这样能让他更有安全感,“我想起了解红楼,初六,那一场雪就下在正月初六……”
沈叔云自他提起解红楼这三个字开始就局促不安。他拾起笔的手在空中一顿,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染了一片漆黑。
“我曾在解红楼里救过一个人,他被欺负,被羞辱,被按在地上无法起身,而我救他,却只是顺手。”他越往下说,环着腰的手就越用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百姓就像蝼蚁,我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位高权重之时,一句话都可能是牵绊他人一生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