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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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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船走马三分命,乱世匪患无穷生。蜀州匪患天下皆知,在陆常兴自颖川外放至蜀州后,几乎没有人会觉得他能收拾好蜀州的一片狼藉。可命运就是如此安排,陆常兴不但复兴了蜀州,还与山匪划清了界限,素日来井水不犯河水,是蜀州百姓心中的神袛。
蜀州能号称西北小江南,全系陆常兴的功劳。
如此看来,包庇刘红卫的难道不是他?
傅九阖想不明白,他干脆也就不想了,吃了酒,问了话,还没在这蜀州城好好转转,玩最要紧,其余的事情,他巴不得不干。
花朝祭最重要的就是花,从蜀州城门一路向东,人造花树临街而栽,繁茂的枝干上系着千朵缠花,朵朵斑斓,落英缤纷,似春色满园。
这是祠观花神行经之地,被铺上了重重地衣,两侧有亭台楼阁,檐牙高啄,可对月小酌,怡情养性。
沈初六暂居的地方有一潭荷花,荷花是用丝线与铜丝扎成的,手艺巧夺天工,以假乱真不成问题。他坐在亭子中的躺椅上,看着满池红荷出神,夜色静谧,漫天繁星,只能听见楼下行人步履匆匆。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忽听有人大喊:“抓小偷!”
沈初六抬眼,姜延立在廊下,迅速出剑制服了那尚在挣扎的贼人。
姜年想要从亭上跳下去,却被沈初六拽着领子给揪了回去,“走楼梯。”
待到沈初六下去,那贼人已经对姜延全盘托出,还将赃物都呈了上去。一袋子金银珠宝,都是俗物,只有一枚玉佩和锦囊让沈初六侧目而视。
他俯身拿起,正逢蜀州巡防军赶来,巡防军看也不看沈初六,提起那贼人就对姜延义正言辞道:“谢贵人相助,近日蜀州花朝祭,趁虚而入之人数不胜数,又逢傅大帅也大驾蜀州,府丞刚刚下令,从此刻起要严防死守,任何有疑之人都不能略过,不得有误,带走。”
巡防军走后,沈初六才将手里的玉佩与锦囊拿出,他看了半晌,直到头顶上传来一声低唤。
“初六。”
傅九阖刚沐浴出来,头上还顶着干帕子,他凭栏对沈初六勾了勾手,等着小美人上来。
风吹动纱帘,远处有钟声响起。沈初六摊开手,将玉佩递给了傅九阖,他自己打开那香囊,不出意外的,里面有一封信。
“这是什么?”
沈初六看完信才淡然说:“果然如此。”
傅九阖凑过去看,沈初六不躲,举着信说:“方才有一贼人在逃跑途中被姜延拦下了,赃物里面尽是珠玉,只有这玉佩和这香囊像是四郡的样式,我留了心眼,顺手借来了。”
“这信上写的是陆常兴的罪证,署名刘红卫,这香囊和玉佩应该是他的随身饰物,若出现在这里……”
沈初六捏着信角呢喃:“刘红卫已经死了,他就猜陆常兴不会那么轻易融他,便做了两手准备,可他没想到,陆常兴下手如此决绝,根本不给他用罪证威胁的机会。”
傅九阖愣了一会,才说:“既然如此,证据确凿,直接拿下陆常兴便是。”
“这信上写着,陆常兴与山匪勾结,坑骗西门郡赈灾银,适才又在酒楼里遇上了那么一出,我猜,陆常兴早就知道你要来,特意下了套等你,咱们入蜀州的时候,土匪可能已经将我们重重包围了。”
刚才蜀州巡防军以傅九阖大驾为由严防城内治安,就是在变相地软禁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离不开陆常兴的眼睛,若是想传信边陲营也根本没有机会。
刘红卫投奔陆常兴是必然,既然已成必然,陆常兴便破罐子破摔。傅九阖会追到蜀州,但若被山匪杀于蜀州,又关他陆常兴什么事。
沈初六想让陆常兴稀里糊涂死在山匪手里,陆常兴也想让傅九阖葬于山匪手中,双方算盘都打得响亮,这招请君入瓮陆常兴玩得是真好。
“陆常兴也不敢轻易动你,他总要试探试探底细,”沈初六凭栏敛眸,偏头看向傅九阖,“虽暂无性命之忧,但也要提高警惕。”
明知入了圈套,傅大帅却丝毫不显愁容,反倒紧盯着沈初六的腰身上下打量,那腰如曲水流觞,盈盈一握若无骨,如莲茎细柳般楚楚动人。
“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傅九阖忍不住赞叹,“初六,你的腰好细。”
沈初六看了看他,眸光微闪:“……我让你提高警惕。”
“知道了,知道了,”傅九阖轻揽住小美人的肩,“我命硬,死不了。”
夜晚两人同枕而眠,中间横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炕柜。傅九阖在煎熬中翻来覆去,他几次三番都能闻到那股幽然清冽的淡香,此刻更是浓郁,逼得他浑身燥热。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像是有庞然困兽要破土而出,撕碎他的皮囊,掌控他的躯体,要他被欲望所牵制。
他后悔今日盯着沈初六的腰看了那么久,看得直到现在闭上眼都是那妖娆的曲线。
他诚挚地想去触碰,想去抚摸,想去探索。
他喜欢沈初六皱眉时的模样,像是思索,带着些妩媚的正经,即使他如此无辜。
他也喜欢沈初六的聪明睿智,就是这份伶俐使他包裹在了一层智者的光环下,那是战袍,也是欲望的开始,他想让这份萌芽葬于自己的爪牙之中。
烈火燃烧着他,那句绵长而悠远的“殊闲”再一次鬼使神差地撩动着他,助长火势,助纣为虐。
殊闲,殊闲。
也有人会这般含情脉脉地唤他。
那虚无的目光,温软的躯体,在化作一声“殊闲”后变成了久远的依赖与信任,攀附在他的肩头,等着他低头去与其交融。
傅九阖恨得咬牙切齿,他恨自己不争气,他在与自己做斗争。热意困扰着他,使他看起来既可怜又无助,只能在最无能为力时紧紧握住胸前的玉佩。
那是他抢沈初六的。
又凉又清润。
第二日依旧是沈初六先醒,他扶着墙坐直身子,在顷刻间发现了不对劲。
太热了。
目光随着傅九阖的胸膛穿梭,在那洁白中衣的褶皱间,微微隆起的情意不由得让沈初六眼前一亮,如此隐秘,又格外突兀,在缓缓的变动中,倒有些厚积薄发之势。
许是小美人的目光过于凌厉,又或许是傅九阖自己觉察到了,他在猛然间睁开眼,直起身拿被子盖住了罪恶的源泉。
造孽。
沈初六瞧他脖颈血红,不禁怜惜道:“浴堂有水。”
傅九阖竟被他的声音惊得一颤,双目扑闪又垂下头去,惊慌地答了一声“好”,就逃跑似的飞窜而去。
鬼使神差的,沈初六笑了笑。
今日要去陆府,陆常兴知道傅九阖要来,提前就备好了宴席。顺天巡抚府丞也是从五品官职,官邸不会过于奢华,亦不会过于粗陋。陆府却像江南寻常小宅一般,临着大运河,屋宇相连,幽栖绝似野人家。
宴席也似小聚,没有玉盘珍馐,也无山珍海味,寻常小菜足矣。
陆常兴举杯相敬:“大帅莅临,臣有失远迎,还望大帅恕罪。”
傅九阖没有起身,也未对饮,他只向身侧的沈初六看了一眼,说:“我无所谓,陆大人无需多虑,只是昨日陆大人的家仆冲撞了内子,这杯酒,敬他岂不是更合适。”
陆常兴昨日走得急,未能仔细琢磨这个“内子”的含义,现下面对面相谈,他疑惑地看向傅九阖,问:“大帅,这位……公子……”
傅九阖直视着他:“公子怎么了?”
陆常兴沉默,能怎么呢。
他向沈初六敬酒,沈初六只朝他微微颔首,径自一饮而尽。
“陆大人在这蜀州当职多少年了?”傅九阖问。
陆常兴毫不迟疑:“十五年了,臣来这蜀州时,还是侯爷给送的行。”
提到侯爷,傅九阖目光微顿,他用余光看到沈初六在僻萝卜丝,头顶的阴霾一挥而散。
“陆大人自是这蜀州百姓的恩人,只是在强取豪夺,坑绷拐骗时,又置自己于何地?”
陆常兴惊愕抬眼:“大帅……”
傅九阖打断他:“陆大人有所不知,内子正是本帅在一批人牙子手里重金劫下的,那时本帅还特意遣了一女子前去回话,陆大人可曾记得?”
陆常兴不敢不记得,他紧握酒盏,说:“那时臣才知道自己不慎触碰了大帅的逆鳞,日思夜忧,几日不曾合眼,大帅——”
“你要干腌臜事本帅不拦你,但你利用西门郡同蛮人传递军情,致使西门郡遭遇敌军突袭,民宅被毁,这是天大是罪过,本帅岂能再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臣没有!”陆常兴答得迅速,“臣自知倒卖人口已是滔天大罪,又怎敢通敌叛国?!”
“那这是什么?!”傅九阖将那封信狠狠甩在陆常兴脸上。
陆常兴手忙脚乱地去看,大致一览后登时跪地,痛心疾首道:“这……这是刘红卫写的罪状书,大帅,他所言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