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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行刺 ...

  •   傅九阖看着他,不说话。

      陆常兴哽咽道:“刘红卫中饱私囊,私吞了数万两赈灾银,元和年间,侯爷与将军驻守边陲,甚少插手四郡之事,刘红卫便翻了天,他私收税银,搜刮百姓,抚宁城墙下多少人流离失所,他自己却将银子当水似的花。”

      “将军战死,侯爷病重,边陲无帅的那两年,四郡更是要自立为王,刘红卫已然成了四郡的土皇帝,他花重金私养亲兵,以为就要熬出头时,大帅却接管了边陲。”

      “大帅有意治理四郡,刘红卫不敢公然与你为敌,大帅又将四郡的账本查得那样严丝合缝,刘红卫怕阴沟翻船,就要急于找补,四郡无人愿借钱给他,他便找了臣。”

      傅九阖细细端详着他的表情,许久才问:“他问你借多少?”

      陆常兴不敢隐瞒:“十万两。”

      “你借这么多钱给他,就不怕他还不上?”

      “怕啊,怎么会不怕,他来蜀州借钱那日,臣特意让他签了字据,按了手印,十万两银子,每月还三千两,两年再十个月就能还完,过了期限未还完或者途中赖账,臣就会上书朝廷弹劾。”

      怪不得刘红卫府上的账本会每月划出三千两,原来是用来还钱的。

      他在重压下还不上钱,可若逾期陆常兴就会上书朝廷,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刘红卫不敢含糊,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拆东墙补西墙。他利用陆常兴手下的人牙子给蛮人送情报,又动了自己手中的黄册,待时机一到,蛮人突袭西门郡,傅九阖绝不会坐视不理,他将命数压在了边陲营身上,若傅九阖平定西门之乱,朝廷定会下拨赈灾银,等还了钱他再负荆请罪也不迟。

      他之所以会跑向蜀州,就是因为他拿捏住了陆常兴的命门,那就是官匪勾结之罪。在他没还完钱之前,陆常兴不会动他,但他却没料到,陆常兴为了自保如此狠绝。

      至于陆常兴有没有和山匪勾结,傅九阖管不着,他也不想管。他只垂目搅动着桌上的汤羹,不再说话。

      沈初六挡了舞女递来的酒,他端起茶盏,缓缓起身,敬道:“陆大人,在下与大帅在蜀州还要多叨扰几日,在下不比大帅,能享宴酣之乐,只能以茶代酒,先谢过陆大人了。”

      傅九阖的酒陆常兴不敢受,沈初六的酒陆常兴倒却之不恭,他还跪着,傅九阖知道沈初六这是要人起来的意思,转言而笑:“地上凉,陆大人快快请起。”

      陆常兴随即起身,他发现傅九阖很尊重身边这位公子,便迅速将目光转到了沈初六身上,与沈初六对饮一杯后,赞道:“这位公子秀色掩今古,是个难得的美人。”

      沈初六自谦:“美人算不上,哪比得上大帅倾国倾城。”

      傅九阖抬眼哼笑:“确实难得,陆大人,内子可是本帅从边陲的人牙子手里花了三万两黄金买来的,账还挂在谢安居,照本帅的俸禄,得还一辈子。”

      水袖舞女依次退场后,一排排蜀州特色彝族歌女鱼贯而入,她们光着脚,梳着双辫,头上戴着绣满彩花的手帕,银光闪闪的耳坠忽明忽暗,晃的沈初六眼睛疼。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雪白袖摆不慎扫掉了放置在箸笼上的竹筷,随身伺候的婢女要弯腰去捡,沈初六抬手制止,自己弯下了身。

      他低下头,一眼望去,除了十几双赤足之外再无别的,他拾起竹筷正欲起身,一道寒光如电卷飞星般一闪而逝。

      一柄利剑自对面朝着他不计后果般疾速刺来。

      情急之下,沈初六推地而起,用尽力气掀翻了桌案,觥筹散落满地,酒水浸湿氍毹,那柄剑直愣愣斜插在了桌腿上,发出震耳的铮铮声。

      傅九阖眉间微动,他用两指钳起竹筷,刹那间,竹筷如刀剑般浮光掠影似的穿堂而过,直直刺入那欲要拔刀的刺客大腿外侧,利器刺破肉身的闷声骇然,惨叫声骤起。

      宴席上的舞女与婢子后知后觉,她们忍不住惊慌失措,在宴厅里似受惊的麻雀四处逃窜。

      刺客打扮成了府内小厮的模样,他侧瘫在地,不惧生死的目光凌空与傅九阖打擂,随后他唇角微动,在众目睽睽下吞药自戗。

      傅九阖掀桌而起,怒不可言:“陆常兴,你好大的胆子!”

      “大帅,臣……臣不知啊!”陆常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他硬是愣了半晌才又僵硬地跪下,眼里充斥着不解与震惊,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好似一场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不着痕迹地给了他当头一棒。

      门被姜延轰然关闭,沈初六绕到桌前,伸手准备拔下那柄剑,可剑锋早已入木三分,他吃力拔了三次才将剑拔下来。这把剑锻造的样式不合常理,甚至有些粗制滥造,不像是正经佩剑,倒像是农家铁匠锻造出来的。

      傅九阖端坐在椅子上,拇指一直在摩挲着茶盏边沿,他漫不经心地问:“陆大人,是否要给本帅一个解释?”

      陆常兴嘴唇哆哆嗦嗦,结巴道:“怎……怎会……”

      傅九阖沉声拍案:“你要杀本帅?”

      “并非如此!”

      陆常兴神色慌张,欲言又止。

      沈初六柔声抚慰说:“陆大人不必惊慌,有什么难言之隐如实相告便是,大帅自会相助。”

      两个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唱一和,陆常兴两眼发直,又惊又怕,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总是想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沈初六将他扶起来,他才低声哽咽拽着人衣袖说:“下官虽为顺天巡抚,但在蜀州的日子并不好过。这里三山环绕,两江交织,坐地土匪数之不尽,大帅应当知道。臣与他们做了妥协,只要他们不威胁掠夺蜀州百姓,陆府便随他们摆弄。他们起初进退有度,臣便没有惊扰朝廷,可渐渐的,他们越发蛮横,三天两头就要闯一次陆府肆意抢掠,下官再想上报朝廷,已然是晚了。”

      “此次大帅入蜀州,对他们而言,正是最好不过的机会。臣已经派巡防军日夜看护,千防万防,还是给他们钻了空子。”

      山匪有军队,有武器,有驻地,在陆常兴的委曲求全下尝到了称霸一方的甜头,便不想再居于“山匪”这一名词下,他们想借傅九阖摇身一变,成为顶替边陲营的正规军,吃皇粮定比饥一顿饱一顿好过。

      傅九阖:“各地巡抚皆备有一千兵马,为何不剿?”

      陆常兴长叹:“以一千之力敌万众之数,难道不是螳臂当车吗?”

      沈初六:“重不在人数,而是在态度,你但凡态度强硬些,也不至于会被人玩弄。”

      “没办法,山匪聚之于众,区区一千人哪能与之抗衡,再加上朝廷自元和年间就陷于内斗,供给边陲,关西,朵颐,山海关的军粮已是力不从心,哪有精力再投在蜀州匪患身上。”

      傅九阖好整以暇道:“十万两银子说借就借,倒是买不起军粮,你是怕朝廷只记得你的好,却不肯给你报销对吧。”

      陆常兴眼含泪光,一把老泪呼之欲出:“大帅,颖川外戚与权臣之争不落幕,皇帝就是龙座傀儡,臣问谁要钱,问韩公吗?”

      沈初六合眸深思,他一遍遍抚摸着掌间伤痕,在沉默中感受着那参差不平。

      “你为人臣你不管,朝廷为国都也不管,”傅九阖双眉轻扬,“平日里你畏畏缩缩执意要任由恶霸欺负,没人会管你,不过现下本帅既然在这,你那一千人,就暂且归本帅管,本帅自会带着兵,挨个踏平蜀州的山头!”

      陆常兴长吁了一口气,藏匿在袖中紧握的双拳也随着呼吸渐渐展开。

      待堂下被清理干净后,陆常兴才送人回了别院。廊下的棉门帘肆意拍打着,掩盖了来人的匆匆步履,陆常兴沉色凝眉:“虎牧!”

      藏匿在堂后的汉子挤着屏风出来,就是那位在酒楼找沈初六麻烦的醉汉,虎牧腿上有伤,今日才觉着痛,他一瘸一拐朝向陆常兴,问:“干哈?”

      陆常兴斜睨着他,问:“今日宴上行刺,是你大哥的意思?”

      虎牧摇头,满脸横肉也在跟着抖动:“不是,我大哥说,没摸清这人底细之前,你和他都不要轻举妄动。”

      “不是他?”陆常兴满脸疑色,“那是谁动的手?”

      “对了,你昨日为何要老子去找他们二人的麻烦?又假惺惺的装好人,我要告诉我大哥!”

      “闭嘴!”陆常兴倒吸一口凉气,对着他瞪了一眼。

      回到房中,傅九阖随手插上了门闩。沈初六觉得不对劲,他偏过头问:“怎么了?”

      “刚才,是你做的?”傅九阖平静地问。

      沈初六“啊”了一声,微笑道:“你是说行刺?”

      “嗯。”

      “那剑就是朝着我来的,又怎么会是我做的。”

      傅九阖沉默了一会,才说:“就是因为那剑是朝着你来的,沈初六,是你做的吗?”

      沈初六盯着他的双目,坚定而无从质疑:“不是。”

      傅九阖不动声色凑近了:“当真?”

      “嗯。”

      他又凑近了些:“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没骗你。”沈初六掸了掸身上看不清的灰尘,似是又强调了一遍,“没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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