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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自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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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枝山的山匪已然换了主,姜延来不及整顿,直接带人调转马头朝山下杀过去。
遥枝山的山匪不明所以,但为了保命还是愿供其差使,他们善于偷奸耍滑,在姜延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就分散逃跑,漫山遍野都是零星的人,那山头上还在源源不断地冒着,就像捅了蚂蚁窝似的。
孙昊眼瞅形势不对,当他察觉到自己陷入反包围后已然是晚了,探子来报,后方虎堂的兵也涌了上来。
胡日格握紧双拳:“驱虎吞狼,这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傅九阖好坐收渔利,真他娘是好手段!”
孙昊哪里能想到遥枝山倒戈得这般快,他紧紧扒着胡日格的衣摆,迫在眉睫还不忘苦苦哀求:“胡日……大哥,大哥现在怎么办?只要能解我燃眉之急,我就让你做大当家!我说到做到!”
此时纵然是万般责难也毫无用处,傅九阖紧逼在后,姜延驻守在前,大雪山横在东侧,估计西边也有人要围上来,孙昊已然行至水穷处,当真是无力回天了。
胡日格故作轻松:“你先在这扛一会,我去西边打探,看看有没有生路。”
孙昊狠狠点着头:“好……好,你快些去,也快些回。”
胡日格不会再回来了,他一人撤退尚有生还之机,若是带着孙昊这个拖油瓶,他估计会和孙昊一起死在这牢笼中。
他头也不回地驾马离去,徒留孙昊一人陷入囹圄。
虎堂也知陷入了重重包围,李木孑从中脱身,不动声色就绕到了虎堂身后,他与孙昊一般,此刻都是笼中鸟。
傅九阖打马前行,他着着薄衾还不穿甲,任谁看了都不由得打寒颤。虎堂很识时务,他扔刀下马,在傅九阖脚下老老实实地跪着。孙昊还在等胡日格,他将身家性命都系在了胡日格身上,他不愿投降。
顾百川朝他喊话:“我说,都到这地步了,还挣扎个什么劲?”
“没到最后一刻,就尚有转圜,傅九阖,你耍诈,你个卑鄙小人!”
傅九阖觉得好笑,他说:“连那十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刀子上不能流自己人的血,我耍诈已然是对你们最大的放纵,难道你还要看着我刀起刀落,致使蜀州血流成河,残尸遍野才满意吗?”
孙昊被怼地哑口无言,他一直在偷偷观望着胡日格离开的方向,可那里始终没有动静,甚至连风都不给他奢望,悄悄从别处窜过去了。
“跟在你身边那个扎小辫的是谁?此刻没见着他,应该是弃你而去对吧?”傅九阖双手微弯,好整以暇地架在赤卢头顶。
孙昊别过头,并不理睬。
傅九阖见他执意隐瞒也不恼,只直起身子拽了拽缰绳,说:“将这些人都带去边陲营,把他,给我单独押送。”
沈初六晚上没睡好。屋檐下点了炭盆,檐上挂着的冰溜子不停歇地滴着水,溅起的水珠打在了门上,扰得他一晚上不得安宁。
手掌处的疤痕仍未消退,已经一月有余,依稀可辩。他撑着床头坐起来,透过窗棂盯着即将被云层埋藏的月光,落雪纷纷,时停时下,虽没有边陲那般天寒地冻,但也算得上折磨人了。
陆常兴被人看管在书房,每日都有被精心照看,姜年又爱玩,两日未见陆常兴就好奇,沈初六怕他误打误撞见着陆常兴,又怕陆常兴同他胡言乱语,琢磨着时日差不多了,便让姜年带人去蜀州城外接傅九阖。
这是好差事,姜年天不亮就赶着走了。
今日便是花朝祭,天不亮就有人家放起了鞭炮迎花神,刺耳的喜庆让沈初六前半夜积攒的睡意尽数消散,他披着氅衣趿上木屐便出了门,手里还握着那温热的糖人琥珀。
天还没亮透,远处山峦隐匿在青灰色中,似是层层叠叠的水墨画,伸手便能渲染。
“怎么一个人?”傅九阖从房檐上一跃而下,他袍子上还沾着泥,手掌冻得发紫,脸色略显苍白,许是冷成了这个模样。
沈初六见人不走寻常路,便问:“我还让姜年去接你了,怎么从天而降?”
“天还没亮,城门也没开,我和顾云帆从后山进的城,那一带屋檐低,近乎是踩着瓦片过来的,”傅九阖带人进屋,他掌了灯,喝上一口热茶暖了暖身,“路上碰见了姜年,李木孑带他回边陲营了,还有俘获的山匪,姜延和顾百川一会就到。”
傅九阖是带着一千蜀州守备军走的,回来却带回了边陲营的人,沈初六给他斟茶,还没开口问,傅九阖就替他解了疑:“总要留一手,我在东湖郡时就给顾云帆传了信,要他带着一万兵马假扮成流民潜入蜀州城直达南田,那有前朝荒废的校场。”
原来在东湖郡的那些日子,是傅九阖用来拖延时间给边陲营潜入蜀州城用的,他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看来自己设计行刺当真是多此一举。
“想什么呢?”傅九阖用手在沈初六面前晃了晃,“陆常兴呢?怎么不见他?”
沈初六面色如常:“天色未亮,陆大人想必还在睡着。”
“那再睡会?”
“你两日未曾歇过,你先去睡吧。”
傅九阖站起身,他想去睡觉,但不想就这么去,只得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手足无措地挠挠后脑勺。
他从九朝山下打马而归时,第一次有了殷切期盼凯旋的心思。不像是曾经打完仗后拖着疲色回营的委重投艰,而是想要尽快回去满足自己私心的欲|望,他想见一人,那人亦在等他。
“要不……”
沈初六只微微侧头:“嗯?”
“算了。”他不知是拉不下脸,还是说不出口,那股莫名的沮丧此刻格外真切,就在胸口处凝结成一团阴云,闷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独自躺在床榻上,须臾间,闻到了沈初六的味道。
浅淡的香,又带些飘渺的柔,隐约可闻,若是使些力,就只能闻见枕头里的那些陈年香料。
就这一会,傅九阖也睡得极不安稳。
辗转床榻间,总是梦到颖川漆水桥畔的解红楼,他眼前一片雾白,眼睫上也积满了冰雪,一眨眼,那雪挨着皮肤,顷刻间就化作了水,与眼泪交融,一同自面颊上滑落。
他趴在雪地上,应是醉了酒,迷了路。
他忘记了四周大雪纷飞,好像有什么剜心痛楚被封锁在了那年的茫茫大雪中。
整个画面就此定格,他看到一双伤痕累累的赤脚,缓缓走到了他有限的视野当中。
他想抬头去看,可四肢动不得,他心下一阵慌乱,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可怎样都做不到。
四周陷入黑暗,那雪地和那双赤脚又慢慢浮现。
如此反复,冰冷的夜包裹着挥之不去的梦魇,将那恐惧坐实了。
傅九阖睁开眼,天已大亮,没有雪,也不冷。
顾百川和姜延已经回来了,门外吵吵嚷嚷,屋里却不见沈初六的影子。
傅九阖觉得那梦奇怪。大雪覆盖了楼宇,院内万籁俱寂,解红楼是何地,他为何就如此笃定那是颖川漆水桥畔的解红楼?他为何会陷在雪中落寞流泪?那双赤脚又是谁?
阴鹜驱之不散,傅九阖打开门,寒气将他彻头彻尾地冲醒了。
“沈初六呢?”
顾百川觉得傅九阖此刻就是一个找娘的蝌蚪,时时刻刻都要过问沈初六的去向。他瞧着傅大帅没出息的可怜模样,说:“你睡觉的时候,陆常兴要自戗,姜延想叫醒你,但被沈初六拦着,说你几日奔波辛苦,不想叫你费心,瞧瞧,人家多贴心,我要是个女子我就以身相许了。”
傅九阖皱眉:“人在哪里?”
“书房呗,还能在——诶,你那么急干什么?”
陆常兴确实该死,按道理来说为躲着严刑审讯,畏罪自戗是个开脱的好法子,但沈初六去干什么?顾百川和姜延,甚至随便知会一个侍卫都可以解决,他去干什么?或者是,他想干什么?
傅九阖一脚踹开书房的门,陆常兴已经死了,嘴角溢出的血呈黑红色,应该是中毒,他凌乱的衣袖间横着一把开刃且带血的匕首,而沈初六就瞠然自失地坐在一旁的书案上,左手手掌还在止不住的冒血。
傅九阖迅速扯下一片衣摆,又挨着撕成布条,拉过沈初六的手掌就要为他包扎,沈初六也不躲,就静静地看着傅九阖忙碌,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
等包扎完后,沈初六的左手已然成了一枚粽子,他苦笑道:“好丑。”
傅九阖不想争论这个,他直接地问:“你来干什么?”
沈初六定了定神,说:“我想同他问几句话。”
“问什么?”
“他为何要助蛮人传递军情。”
傅九阖整顿衣衫,敛容正坐在沈初六面前,稍显严肃道:“那你问出什么了吗?”
“没有。”
“没有?”傅九阖被气笑了,“那你自作主张过来干什么?现在人死了,怎么审?怎么彻查?”
沈初六从未见过傅九阖生气,他愣了愣神,又在顷刻间低下头去,低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
“没用。”
“……”
沈初六见傅九阖被气得没话说才敢抬起头,他盯着傅九阖的眼睛,再次诚挚地道歉:“我不会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