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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争吵 ...


  •   那世人皆醒我独错的可怜模样让傅九阖收住了本就不怎么浓烈的焰气,可他到底是做了一件太令人多疑的事情。

      就因为陆常兴还在他手上,傅九阖这才放走了胡日格,这不是放虎归山,而是断其生路。

      胡日格是蛮人,而且是蛰伏在大瑛境内的蛮人,傅九阖是谁?他要是个小小官府衙门倒罢了,但他不是,他是大瑛边陲兵马大帅,是蛮人提起便深恶痛绝的战神,蜀州山匪被一网打尽,胡日格却如漏网之鱼般逃之夭夭,他一旦回到东察合台,那就是遭人怀疑的靶子。

      他再也融不进去自己的故乡。

      可变数就在陆常兴身上,他死了,傅九阖就必须活捉胡日格。

      可怪就怪在,陆常兴死前为何要对沈初六动手?而且,他自戗时,沈初六为何又恰巧在场。

      傅九阖不难怀疑,沈初六是想要从陆常兴嘴里得到些什么,可陆常兴即使在死前同沈初六说了些不为人知的话,那也只有沈初六一人知道。

      傅九阖不能将人随便捆到边陲营去审,更何况他……

      他怎样?

      他特殊吗?如果长得好看也算特殊的话。

      “如果今日李木孑在这,”傅九阖耿直地盯着沈初六,毫不避讳,“他一定会劝我杀了你。”

      沈初六不为所动,他不怕傅九阖,也不怕这世间所有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事物,他就像是一面墙,吸纳了所有质疑,责难乃至胁迫的声音后再无回声。

      即使李木孑在场,哪怕那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间,他也一定不会露出畏惧之色。

      他愿意将自己的生死大权交给傅九阖。

      他可以做枕边人,也可以做案上肉。

      沈初六仰起脖颈,用手指作刀缓缓从喉结处滑过,声音平静地激不起波澜:“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这话将傅九阖塞住了。

      从西门郡相救到东湖郡游玩,再到蜀州剿匪,这一月多来,傅九阖已然将沈初六当作是边陲营的一部分。即使他此刻并不想接受自己泄露的情感,但他却自以为是的认定,沈初六也在某种情感上同他一样陷入了桎梏。

      但今日,那个人就静立在他面前,说现在就可以杀了他这样狼心狗肺的话。

      傅九阖握紧了拳头,他好像在这一刻被迫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他的一腔热血都在此刻付之东流,或者说,是用在了一个得不到回应的人身上。他额角处的青筋清晰可见,气息上涌,热得他此刻想敞着外袍与眼前人对峙。

      “你把你当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初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便也稀里糊涂地答:“你当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呵,我当你是倌,你就是?”

      沈初六咬了咬下唇。

      “我怀疑你,是想让你与我坦诚相待,而不是让你告诉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动辄以死逼人,就是在亵渎旁人,你懂不懂?”

      沈初六轻轻一哼,那声音轻得像一片云,他自己甚至都没察觉。

      “你说坦诚相待,可你又待我几分坦诚?”

      傅九阖屈膝与他平视:“你什么意思?”

      “你带我去东湖郡也好,去蜀州城也罢,不过就是想让世人误会你是个断袖,”沈初六眼里仿若淌着一泓清泉,“我情愿与你装聋作哑,但是你与我讲坦诚相待,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与理由同我谈坦诚?”

      傅九阖有些讶异于他的直言,直身抬手时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砚台。

      “你唤我一声‘内子’,我便应一声,倘若你今日当真要杀我,我也断然不会反抗,”沈初六苦笑,“到底是谁在亵渎谁?”

      “……我”傅九阖抿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言语不慎,恐冲撞大帅,还望大帅恕罪,莫不要与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计较。”

      傅九阖忍够了,他一把抓起沈初六的手腕,与他近在咫尺,“无足轻重?陆常兴死在你跟前,你就是有嘴也说不清,我将你就地拿下都不足为过,待罪之身岂会无足轻重,你想得也太简单了点吧?你同我谈坦诚便是犯上,你的命都是我的,我待你怎样自是我说了算,而你却不能欺我瞒我!”

      沈初六紧握着手,想要与傅九阖拉开距离,可傅九阖毫不留情,一只手就扼住了沈初六两根手腕,他并不温柔地抬起沈初六的下巴,拇指在那有些干涸的温热上来回摩挲。

      “若我们当真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想了?”

      沈初六摇了摇头,声音略带沙哑:“不是,不要——”

      傅九阖将他横抱了起来。

      沈初六攥紧了傅九阖的肩头,他第一次与这个人贴得这样近,近得可以听见傅九阖的心跳声,但他此刻没有那个功夫去数傅九阖的心跳,他在慌乱中挣扎,想要让傅九阖放开他。

      所有在冲动间的情爱都不作数。

      他不想要两个人在这般狼狈中莫名其妙的结合。

      “傅殊闲你放开我!”

      “放开你做什么?让你继续胡说八道?”

      沈初六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傅九阖的肩上,他穿的单衣,也能感受到痛,可这痛太过微弱,还不如寒风刺骨。

      门被一脚踹开,沈初六被不轻不重地放在了床榻上,床檐角上的风铃摇摇晃晃,他刚要坐起来,却被徒然压下来的傅九阖吻住了。

      像是雨打芭蕉叶,让他喘不过来气。

      他折服于这股力量之下,逃不开,避不掉,只要偏离了傅九阖的股掌,他就会强行将沈初六的脑袋掰正,然后抵着人深度交融。

      “傅……殊闲,”沈初六用拳头将人浅浅抵开,短暂的分离让他毫无喘息之机,被润红的嘴唇上似是缀着星子,眼角处也晕染着浅浅的羞赧,“你……你这是在辱我。”

      傅九阖冷哼一声,他压住怒气,故意惹他:“是了,就是在辱你,那又如何,不是你说,我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吗?此刻我说你就是沦为人下的东西,你就要乖乖学会雌伏。”

      他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太过了。过得不像是能从他口中说出的。

      沈初六盯着他,那目光里的冷静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可以云淡风轻地容许自己杀他,此刻却做不到不痛不痒地听下这作呕之言。

      他的眼睛是不怎么规矩的桃花眼,眼头圆润,眼角微微上挑,不说话的时候,眼里淌着无辜,眼角却暗藏魅惑。此刻那眼里尽是恐惧,没有半分以往的朦胧,眼角处的红晕被一滴泪散开,缓缓淌进了耳廓。

      傅九阖慌忙直起身,他像是一个后知后觉做错事的小孩,此刻面对眼前的困扰束手无策。

      那条泪痕锃着光,像是银河。

      “我不是故意的……”他紧捏着铁护腕,试图伸手去替他拭泪,可他刚一抬手,沈初六的身子就往后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你别哭……我……我方才是胡说的……”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是“你别放在心上”,可这句话一经出口,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他在气头上说话没分寸,又有什么资格让沈初六不要放在心上。

      沈初六狼狈地躺在榻上,嘴唇被咬烂了一处,头发也散乱着,前襟更是皱得不成样子,他不想让傅九阖看见自己这个模样,偏偏这个人仍旧似朽木般盯着他不放。

      “哐当——”

      一枚晶莹剔透的东西自沈初六袖间掉落,上面还沾着斑驳的血迹,在地上滚了几遭后碰上了傅九阖的鞋尖。

      傅九阖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枚掌心大小的琥珀,里面所融的,竟是自己随手为沈初六捏的糖人。

      那晚他睡不着,本想给姜年捏只兔子玩玩,可手滑捏毁了,本来也是要扔了的,可他侧身看到了沈初六安睡的脸,一时兴起,便用作废的材料照着模子又捏了一个他。

      没想到,随手一个不值钱的物件,竟被他如此珍重。

      “还给我……”沈初六摊开手,一瞬间坐直了身子,他目光聚在那糖人琥珀上,一刻也舍不得分开,他躬身咳了几声,声音依旧沙哑,“你把它还给我……”

      傅九阖心如刀绞,他方才到底在发什么疯?他甚至还想强上了沈初六,他还是个人吗?

      沈初六将他随手做的物件如视珍宝,他却将这份信任碾在脚下来回摩擦,还说了那样令人作呕的话。

      “初六,你听我说,”傅九阖蹲下身,双手撑在膝头,乖巧地像是书塾里听学的学生,“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人,我方才一时发疯无所克制,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能原谅我,我都能受着。”

      沈初六不说话,他左手手掌的伤口已然裂开,血喂饱了帕子,凝结成珠滴落在衣袂间。

      傅九阖怕了,他手脚发凉,几年来头一次觉着冷,胸腔里闷成一团,气都积在了喉咙里。

      “不要不说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跪下赔也行,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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