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知去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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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闻欣。
这个名字确实听起来很年轻、很好听，不像是父母那个时代的人该有的名字。所以，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想的东西、做的事情也与那个年代的人不同。
把自己的儿子逗生气了，还是得自己哄。
魏闻欣女士有一些生疏地夹菜给陶垣，把那些筋头巴脑的东西从串上捋下来，浸在儿子面前的油碟里，跟哄家里生气的小猫小狗似的。
“大垣儿，妈妈不说了还不行，还生妈妈的气呢？”魏闻欣的手越过餐桌，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
这是老妈自见面起第一次主动触碰自己的儿子。
那个抱在怀里小小的、还没有一截胳膊长的、皱皱巴巴、红彤彤的丑猴子，转眼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有大人的模样了。
“我很高兴，无论如何你还是爱妈妈的，妈妈也是爱你的。”魏闻欣女士清了清嗓子，实则是想掩饰自己喉头的哽咽。
这样母子二人间单独的交流很珍贵，也很稀少。他们都格外的珍惜这样的时光。
魏闻欣女士抬手在眼角扇扇风，说：“这次回来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小子，妹妹我都还没见过呢。”
“我爹不是去接机了？他不算人，还是他没接到你？”陶垣半开玩笑地说。
老妈冷笑一声，道：“他算不算人，还得我跟他谈完之后依情况而定。”
看来陶老爹目前的状态依然没有脱离危险，前途未卜。
“明天是要跟妹妹谈吗？”陶垣问，“谈一些男人不能听的、女人间的话题？”
她正色道：“也不是男人不能听。月经、性、恋爱、生育、婚姻这些东西也不过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物而已。你们不仅要听，更是要多听。”
“我的耳朵已经准备好了，您请讲。”陶垣眨眨眼睛，把手拢在耳边偏过头把耳朵伸过去，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魏闻欣女士被他这个小模样逗得发笑。
她坦言，“对于孩子我没有什么特别不现实的期望。你们两个做平凡、快乐、健康的普通人就好。”
“对于女儿，我希望她最好不要结婚，但一定要谈恋爱，而且要多谈几个。当然不是做‘海皇’同时谈很多那种，就是正常的恋爱，多来几段。享受快乐，及时止损，和女孩子也可以。”
平平淡淡一席话，惊了陶垣好几次。
但想到老妈的性格，顿时又觉得这些好像不怎么意外，更算不得出格。
“一般的妈妈正好是反过来的吧？”他掰着手指头说，“一定要结婚、少谈恋爱、要找个好男人。”
魏闻欣女士“哼”了一声，“那我能是一般老妈？”
“生育要特别谨慎，想要小孩也不一定通过婚姻。不自己生可以领养那些被抛弃的女婴，如果决定生……我个人不推荐，但妹妹要真这么选，我也只能支持并提供我能给的所有帮助。”
她又补充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说生你们两个会让我觉得后悔或是什么，而是我单纯的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遭罪。妈妈是爱你们的。”
陶垣真诚地看着妈妈的眼睛，说：“我知道的，我也爱妈妈。”
他知道，母亲这番言论背后那些具体的缘由是无数亲身经历的苦痛，还有许多美好的期望与包容。
魏闻欣女士话题一转，回到了儿子身上，“我在这边投资过两套房产，给你俩当成人礼，等你高考完就过户给你。但是大的那套给陶最，稍微小一些的那套给你，妈妈会补你一辆车。”
这摊开来明明白白的“偏心”让陶垣撅起了小嘴儿，“妹妹真好，是爹妈的小棉袄，不像我是爹妈的破皮裤。爹也嫌弃，妈也嫌弃。”
“大垣儿，你要理解，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是比男孩子要难很多的。”魏闻欣耐心地解释道，“你不会遇到的苦难妹妹她都会遇到。”
陶最想做什么是受限的。
如果她想做警察、做军人，她要比别的男孩优秀很多很多倍才可以被学校录取。如果她走进职场，她会碰见男孩子不会遇到的天花板。如果她选择婚姻，就会被要求奉献和牺牲。
“公平公正，不是所有身高的孩子都踩同一个高度的箱子，而是让最矮的小孩站最高的箱子，和高个子的孩子视线平齐。这样大家都能越过高高的栅栏，看到外面的风景。”
母亲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两个孩子保驾护航。
“妈妈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赞成，没有异议。”陶垣是理解母亲也爱妹妹的。
反正里外他也能得一套房，不亏。
更何况，他还有其他的打算。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成人礼的事儿就这样了，其他地方母亲大人您总得一碗水端平吧？可不能厚此薄彼。”
“那你得说什么地方啊，想让我怎么端水？”魏闻欣女士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人精，说不定在哪儿等着她呢。
陶垣笑着问：“妈妈说如果妹妹喜欢，她也可以和女孩子谈恋爱，对吗？”
“对啊。”魏闻欣女士心里有数了，“你要想也可以跟男孩子谈啊，做好防护措施，别得病，别骗婚，别做损人利己的事儿就行。”
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千年的道行高。
陶垣完全没有发挥小聪明的机会，他妈已经替他把他的嘴堵上了。
“有男朋友了？”她问。
陶垣答：“在有的路上。”
“嚯，合着您那边还没搞定呢？”母上大人发出嘲讽技能，“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你这边连开柜门、见家长都打算好了。那是什么天仙啊？给你迷晕了头。”
关于“管天仙”的事情，陶垣暂且按下不表。
不过想到管仕嘉，那必然得跟他爹划清界限。
“那啥，妈……”陶垣搓搓手，“我爹虽然后来有过男友，但是没骗你，他……”
陶垣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是父母之间的事，要老爹亲自解释，也要看老妈自己的理解和选择。无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他都无权插手他人的感情生活，都不应该引导他人作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但意外的是，魏闻欣开口道：“我知道，我心里是知道的。”
她的指尖抚摸冰镇酸梅汤的瓶身，“这么多年的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结婚时对我是不是真心实意这事儿，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是能看得出来的。”
“但我需要一个理由，强烈的理由让我回来。”魏闻欣女士笑中带着几分狡黠，“正好方便我调回国内，接管一些事务。”
陶垣人都听愣了，“啥？！老妈你把工作都调回来了？”
“对。”魏闻欣女士轻描淡写地说。
有才就是这么任性，她想在哪儿工作就在哪儿工作，两头都抢着要她。
“那以后是都不走了？”陶垣心中隐隐生出许多的期待。
她点点头，“是，回这边定居啦，偶尔会出个差。”
陶垣略略有些不放心，“老妈，你回来不是贬官吧，没受欺负吧？”
“去你的，能不能盼你娘点好？”魏闻欣女士翻了个白眼儿，“老娘是衣锦还乡、升职加薪，回来当大领导，走上人生巅峰！”
陶垣抬起双手，隔空做膜拜状。
他真是何德何能，竟然摊上一个这么牛叉的老妈。
吃完饭，老妈载着陶垣送他回家。
“还有个事儿，也是要跟你讲的。”
在陶垣刚刚扣好副驾驶的安全带时，魏闻欣女士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封好的文件夹。
陶垣接过文件夹，正想拆封打开却被老妈制止了。
“这是妈妈的遗嘱，之后会根据我的财产变动情况定期更新和公证，我的遗产全部都留给你和妹妹。基本上是平分，但会稍稍照顾妹妹一点。我知道你会理解妈妈的决定，妈妈也要对你坦诚。”
那文件顿时变得烫手，几乎要灼伤陶垣的手指。
他像是丢掉即将燃烧的炮仗那样，把那文件塞回给魏闻欣，捂住耳朵大声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什么遗产！你不要跟我说这个！”
瞬间，一种强烈的恐惧揪紧了陶垣的胸腔。
那种巨大的压迫面前的无力感，那种无处可逃的绝望感，在那一刻深深地击中了完全没有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陶垣。
魏闻欣没有停下，依然用平淡的语气缓缓说下去，“公墓既浪费钱也浪费土地资源，我走了之后，请你和妹妹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里。其他细节的东西我都写进……”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这个！”陶垣捂着耳朵，弯腰把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他未能捂住的耳尖憋得通红，肩膀后背都开始微微的颤。
妈妈才刚回来那么短、那么短的时间，为什么要谈及永别？
死亡。
无法逃离的命运、被埋藏的恐惧。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毫无准备的陶垣无法承受，当场破防。
他用尽自己在这样可怖的现实面前残存的一点点力量，挣扎道：“我不要什么遗产，我要妈妈。”
他拼了命的扮演大人，却在此刻再也没有力气藏起内心那个受伤的小孩。
老妈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上、背上，帮他理顺喉间的抽噎、胸腔中的震荡。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陪伴在陶垣身边。
那双手那么温柔，带着暖和和的温度，皮肤下是肌肉，血管，神经，骨骼，每一次心跳都驱动着血液和生命流过。
陶垣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天都黑了个彻底才慢慢平复。
见儿子情绪有所缓和，魏闻欣用低低的声音轻轻地说：“妈妈在的。”
她塞给儿子几张纸，“擦一擦，鼻涕不要滴到坐垫上，这车是租来的，你妈还没来得及买新车呢。”
哪有这样的妈？儿子都伤心成什么样了，还在担心坐垫！
谁哭到流鼻涕了？反正他陶垣没有！
陶垣是又羞又愤。他起身拿纸胡乱擦了把脸，挺直了背，双手环抱在胸前拧过头去。
他带着哭过之后浓重的鼻音说：“你不会是其实是得了什么绝症，才把这个当借口，回来找我们安排后事的吧？”
“想什么呢？咒你妈死呢！”魏闻欣抬手去戳他儿子的小脑袋瓜，“你妈这个身体健康程度熬过你爹绝对不成问题，你放一万个心。”
“我很健康。但是大垣儿，我知道我的去处。”她淡淡地说，“正因如此，我才知道现在的路我应该怎么珍惜地走。”
陶垣没说出话，只是被老妈揽进怀里，又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知去处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