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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适应 ...

  •   傅青山握着电话的手指紧得发痛,不得不换另一只手握着,他背过身靠到洗手池边上,许久才稳住声音问道:“你怕不怕?我还有半小时能到家。”
      徐迦南在那头笑:“怕啊,怕吓到你,所以先跟你说一下。”
      傅青山扯了扯嘴角,意识到徐迦南根本看不到,便又努力挤出点笑声,说:“你忘了你说我天天跟小鬼打交道,我可是小鬼头头,我怕什么。”
      这时有人进来,正是班里的小调皮鬼,看到傅青山在愣了一下,马上两脚一并,鬼马地喊了一声“傅老师好”。
      徐迦南听到了,让傅青山有事先去忙,傅青山背过身用手捂着轻轻啵了一口,就把电话挂了。
      刚才进来上厕所的小孩儿过来洗手,见傅青山还在,仰着头问他:“傅老师,我刚才听说你不当我们班主任了,为什么?”
      傅青山被问得一愣,马上笑起来说:“啊,这么快吗?我刚跟校长请假。”
      “请假?”小鬼头平时调皮捣蛋,没少让傅青山头痛,现在却一副少不了他的样子,“傅老师,你为什么要请假?还不当我们班主任?我们就喜欢你当班主任啊。”
      傅青山见他只顾着说话,水龙头打开都不知道关,便捉着他的手放到水底下冲,完了搓一把他那头乱发,说:“傅老师家里有事,当班主任的话怕暂时忙不过来,但你小子想不到吧,我还是会继续教你们数学,所以下次考试你再不给我好好做题,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孩儿一听又高兴了,冲傅青山做了个鬼脸就跑了出去,傅青山双手撑在池子边上,低着头深吸一口气。
      在徐迦南发短信来之前半个小时,傅青山刚接过徐晋东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徐迦南在医院摔了一跤后腿就走不了路了,被他送回家正在睡觉,又说怕他下班回去吓到了,所以提前打声招呼,兄弟俩默契得像是事先串好了词。
      “傅老师,”徐晋东挂电话前,似乎很难开口似的说,“小南是我弟弟,却只能把他拜托给你,如果你哪天觉得压力大了,请务必告诉我。”
      徐晋东虽然没有明说,但傅青山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哪天他不想照顾了就把徐迦南还给他们。
      傅青山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徐晋东产生这样的想法,或许就是关心则乱吧,结果既不尊重徐迦南,也不尊重他。
      待通完电话,傅青山在办公室里闷坐一会儿,初听到消息时的不安和难过已经渐渐平复,理智让他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傅青山最早确实闪过辞职的念头,但转念就被自己否定,辞职固然可以更专注地照顾徐迦南,但经济上的压力无疑也会让这种照顾打折扣,再说徐迦南一定不会希望自己成为他工作上的麻烦。
      如此思来想去,傅青山人已经站在了校长办公室门口,被正要出门的校长请进去聊了几句。
      校长也是爱才心切,第一个表达了反对,说傅老师虽然只来了一个学期,但他所带班级里的氛围有目共睹,孩子们的成绩也普遍有所提升,这时候辞职无论是对孩子还是他本人都不见得好。
      傅青山当然知道,所以越发为难,还是校长一语道破玄机:“班主任确实事多,如果只当任课老师,不就能省下一部分时间照顾家人吗?”
      从班主任兼任三个班的教学,调整为只教课不带班,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了,傅青山对校长除了感激,就只能暗下决心教出更好的成绩。
      电话里傅青山没来得及跟徐迦南说这些,回家路上又思来想去不确定该不该说,说吧可能会给徐迦南心理压力,不说又觉得隐瞒不好,万一哪天他还是知道了更说不清。
      下车后傅青山去路对面花店买了一束花,这次是真没选,直接拿了最大束的红玫瑰,最俗也最直接的爱情花语,完美代表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傅青山用了足够多的时间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忧心忡忡,但开门的瞬间,心情还是沉重得让他不得不连续深呼吸才能稍稍缓解。
      门后是他的爱人,也是他们越发脆弱摇摇欲坠的未来。
      到底还是推门进去,傅青山用比往常更高昂轻松的语调叫着徐迦南的名字,本以为他最终要走进卧室假装平静地唤醒睡美人一样躺着的徐迦南,却不料他坐着轮椅自己出来了。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徐晋东。
      “傅老师,你回来了。”徐迦南冲他笑,“我的新座驾,傅老师觉得怎么样?”
      傅青山还有点怔愣,他路上刚用手机查了一些轮椅的资料,加了几台到购物车,打算晚一点跟徐迦南一起挑选,毕竟他也不知道一个人要用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说服自己坐上轮椅。
      傅青山的“意外”事实上倒也并不意外,就在他为这事悬着一颗心时,徐晋东因为自作主张送来这样一个东西,而被徐迦南拿枕头砸到身上。
      徐迦南自认为早对病症恶化的现实能够泰然处之,然而在看到轮椅的瞬间,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以为的平静或许只是麻木,是他为逃避现实而刻意假装的,他的慌乱直到这一刻犹如苏醒的巨龙从心底呼啸而出。
      从此他就只能依靠这样一件东西行走,再之后他会连坐稳身体都做不到,他们大概率会用一条绳子之类的东西固定他,再然后他会因为呼吸困难被切开气管带上呼吸机,他也因此彻底失去说话的能力……到那时候,他就真的成了一切都被别人掌握的提线木偶了。
      因为身体的缘故,徐迦南的爆发也这样悄无声息,枕头砸不痛人,掉到地上也没有声音,他的愤怒就像深海里拍打的鱼尾,甚至掀不起一点水花。
      徐晋东忍着心口闷痛沉默地站着,过一会儿弯腰把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放回床里,又拉过轮椅往前推了推,很轻地问徐迦南:“小南,我知道让你这么快接受它很残忍,但你想过没有,你的傅老师会因为你只能躺在床上而不敢离你半步,他爱你大概不会有任何怨言,但他自己的生活呢,他有孩子有房租有父母,最重要的是有你,所以他在陪伴你之外还需要工作不是吗?”
      徐迦南因为内心剧烈的愤怒而双目赤红,在听完徐晋东的话后,他慢慢转头看向他,徐晋东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又转开视线看向那台轮椅。
      据说这是市场上最好的一款,用料顶级,功能完备,可坐可躺,可转弯可掉头,说是每一个失去行走能力的人的梦中情车都不为过。
      徐迦南扭过头重新望着天花板发呆,过一会儿嘲讽地问徐晋东:“你早就在等这一天了吧?”
      徐晋东哑然,没有辩解他永远不可能在等这一天,他只是时刻在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当然,即便做了再多准备,他还是会在今天将这东西推出来时心如刀割。
      徐迦南在徐晋东的帮助下适用新车,操作倒是不难,难的是坐在上面时该怎样放下对命运的愤愤不平。
      傅青山进来时,徐迦南已经能顺畅地指挥他的座驾往东往西,所以听到他的呼唤后,他用一种妥协的心态出现在他面前。
      “傅老师,我的新座驾好看吗?”徐迦南再次问道,顺便将徐晋东大捧特捧一番,“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最擅长未雨绸缪,今天给我送轮椅,过阵子估计就要送我出国治病了。傅老师,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好好珍惜跟我在一起的时光。”
      傅青山被一言点醒,忙堆起笑脸走上去,将藏在身后的玫瑰塞进徐迦南手里。
      徐迦南一怔,继而挑眉对着傅青山笑。
      傅青山不想脸红,却因为徐晋东在场而老脸一热,俯身贴到他耳边,笑着说:“玫瑰代表我的心。”
      徐迦南把花拿起来好好端详,又凑到鼻子底下闻闻,花店用了带香氛的装饰纸,他想说点什么时先控制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傅青山顿时懊恼起来,问道:“是过敏吗?我自己没感觉,所以没想到……”
      徐迦南将花放在腿上,伸手揽过傅青山的脖子,将他带近一点,笑着着他。
      傅青山顾忌徐晋东就在旁边,但徐晋东显然比他们都有眼力见,已经一言不发地走去客厅,在背着卧室的沙发里坐下了。
      “你亲我还是我亲你?”徐迦南笑着问。
      傅青山脸皮薄,脸上红晕褪不下去,但徐迦南邀请的样子让他挪不开脸。
      徐迦南先亲了过来,傅青山便忘记了自己的本性,被带得几乎扑到轮椅上去。
      徐晋东什么时候走的,卧室里的两人都没在意,但徐迦南肚子里唱起的歌,他们都无法假装没听到。
      傅青山推着徐迦南的肩膀起来,脸上红潮未下,头发也乱成了鸡窝,他飞快扒拉两下,问徐迦南是不是饿了。
      “饿了。”徐迦南坦然道,“你不回,我都不觉得饿。傅老师秀色可餐。”
      傅青山忙着把被他们不小心蹂躏一地的玫瑰花瓣捡起来,闻言起身,就手将花瓣撒在徐迦南头上,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道:“徐迦南你就拿我开玩笑吧。”
      徐迦南仰起脸来迎接花雨,鼻子上还沾了一瓣,他就这么对着傅青山笑。
      傅青山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既为眼下彼此间的缱绻感觉甜蜜幸福,又忘不了这幸福也有时限而痛苦,既为徐迦南的豁达欣慰,又隐约为他在他面前刻意藏起痛楚而心酸。
      傅青山伸手将徐迦南鼻子上的花瓣取下来,推着他到客厅看电视,他则进厨房准备晚餐,过一会儿他出来,看到徐迦南自己去了小院抽烟。
      “是不是该买烟了?”傅青山在门口轻声问,“我昨天看了一下只剩两包了。”
      徐迦南嘴里叼着烟扭过头看傅青山,他本来五官就很好看,这个角度又正好被小院里的灯镀上一层光晕,这让他原本过于冷峻的侧脸显得柔和润泽很多。
      徐迦南拿掉烟问傅青山:“傅老师,怎么了?”
      傅青山才知道他刚才在走神,压根没听到他说什么,便笑笑说:“没事,看你在外面坐着,小心有蚊子咬你。”
      徐迦南好笑地眯起眼:“傅老师不劝我戒烟吗?”
      “你听到了?”傅青山意外道,“那你还问我怎么了。”
      徐迦南笑:“问问又不要钱。”
      傅青山无奈地将他的烟拿过来自己抽着,他因为职业原因平时很少抽,这才几口就呛得咳嗽,把徐迦南逗笑得也呛咳起来。
      晚饭后,徐迦南主动请傅青山陪他出去散步。这是少有的事。以前天天在这住,被孩子缠着才有过几次,傅青山知道他腿不舒服还总拦着。今天这是托了新座驾的福。
      徐迦南也没别的意思,他对散步没兴趣,但能跟傅青山出去溜溜,一来可以打消傅青山不必要的顾虑,二来也真算是身体力行珍惜他们两个还能在一起的时光。
      夜晚的城市并不比白天矜持,来往车辆很多,行人也不少,徐迦南因为他的新代步车,不出意外成了陌生人眼中的新奇。
      他们大多只是好奇,也有一些为他的不幸啧啧叹息,这些都在徐迦南意料之中。
      他有这样一张脸,又总有不同寻常的遭遇,从过去到现在都没少被人围观,习惯就成了自然,他从不为某一束目光而停下脚步。
      傅青山一直走在旁边,只在需要上坡的路段才出手帮忙,过后会“顺便”把手放到徐迦南的肩膀上。
      徐迦南已经有了默契,会适时地将反扭他的左手,勾住肩膀上的手指。
      他们于是在夜色掩护下,在来往人群中,紧张又甜蜜地牵手。
      出乎意料地,徐迦南对自己的病程适应得非常快,至少在傅青山的视线范围内,他做得很好,不但自己的事情不假人之手,还能日复一日带着日益步履蹒跚的珍珠出门遛圈,或者接傅青山下班。
      傅青山现在课不算多,每天都能准时下班,他坐公交回来,下车时迎接他的常常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徐迦南坐在轮椅上,怀里窝着钻石,身边趴着珍珠,他们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背景里被烘托成了安宁平和的封面。
      傅青山没有劝阻徐迦南接他,就像没有劝阻他抽烟一样,明知道都有风险,但在无法逆转的疾病面前,他宁愿让他任性地鲜活地做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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