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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护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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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场雨后,小院角落的牵牛花终于连最后一片叶子也烂掉了,只剩下筷子粗的藤孱弱地趴在栅栏上。
徐迦南歪在轮椅上定睛看着,心里空落落地难过,于是抖着手从轮椅旁边的挂袋里摸出烟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抽上,却被身后伸过来的手拿走了。
徐迦南叹了口气,哑着声音笑道:“傅老师,这是我今天的第一根。”
傅青山把烟掐灭了丢进旁边垃圾桶里,俯身从身后把脸贴上他的脸,哄道:“今天要检查,被医生闻到烟味又要说你了。”
现在一个月一次例行检查,不适随诊,徐迦南早厌烦了医院跟医生。
其实到他这个程度,看不看结果都不会有差别,所以他怀疑医生执着于检查,不过是想监控他身上的变化,好随时准备在他喉咙里切一刀。
“傅老师,今天不去可以吗?”徐迦南问。
傅青山在他脸上蹭了蹭,用一堆的问题回他:“怎么突然不想去了?我们不是说好别的可以不做但一定要按时检查的吗?而且医生已经约好了,徐先生派过来的车就在外面等……”
徐迦南没有一点意外,傅青山总能用他的耐心打败他,他无能为力,便把身体挂在轮椅上,由着他推出门。
今天不是周末,原本医院里人应该不多,但最近天气骤冷,感冒的人不在少数,以至于工作日的早上医院大厅里热闹得像菜市场。
傅青山推着徐迦南小心穿过人群,但还是与某个着急赶路的人磕碰上了,傅青山连声道歉,那人看到撞他的是轮椅,一副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的样子骂两句脏话走开了。
徐迦南把脸藏在帽檐下,既挡住别人的目光,也挡住自己的烦躁。
傅青山感觉到他情绪低落,贴过来在他耳边商量:“待会儿做完检查,我们去看电影吧?听同事说最近有个不错的新片上映。”
徐迦南收敛心情回傅青山:“好啊,看完电影再去逛逛,给你买个背包,你那个已经背了好多年吧,底都烂穿了,就不怕学生笑话你。”
傅青山笑道:“小屁孩儿才不讲究这些,不过那包是我毕业那年买的,算一算还真挺久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电梯口,傅青山担心出来的人多,拉着轮椅往后退了退,徐迦南笑他再退就进不去了。
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果然挤了不少人,出来就像初入水的鱼一样四下散开。
等最后的人出来,傅青山推着徐迦南往前,但徐迦南突然自己刹住了车,傅青山正奇怪,抬头就看到面前挡着两个人,赫然是徐夫人和徐小姐,正一脸惊愕地看着徐迦南。
傅青山认得她们,自然也没忘记天天被带去徐家那次,这母女俩对徐迦南做过的事,此时不免又提起心来,怕她们找事,也怕徐迦南因为她们坏了心情。
徐迦南一开始也没看到卢敏和徐诗贝,是看到她们停在眼前不肯让开的两双脚,他才抬起脸看过去,然后便拉开了无声的眼神之战。
徐迦南冷漠地看着卢敏,又从她那张看起来老了不少的脸上转向旁边的徐诗贝,最终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距离上次在医院遇见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她的小孩似乎正在很好地长大。
徐迦南收回视线,在帽檐下小声提醒傅青山按电梯,傅青山把轮椅往旁边绕过去,就听到徐夫人惊诧的声音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傅青山没有按电梯,犹豫着要不要给后面的人让道,徐迦南自己操作轮椅往电梯口走,他只能跟上去。
徐诗贝突然喊了一句:“小南,我今天来做产检,医生说孩子发育得很好……我的意思是,上次谢谢你,不然我可能就失去他了。”
徐迦南没说话也没有回头,只停了一会儿,就赶在电梯门要关上前进去,傅青山匆匆朝那两人点点头也挤了进去。
电梯里人多,好在他们只到三楼,从电梯里出来,徐迦南重重叹了口气。
傅青山推着他没说话,他知道他的心情已然受到影响,可这种由上一辈的恩怨造成的心结,也不是他用几句话就能宽解得了的。
检查还算顺利,但结果不容乐观,徐迦南最近嗓子沙哑,原来不是他们以为的感冒,而是呼吸系统已经开始出现症状。
徐迦南没听医生后面的话,他自己开轮椅到门外等着,傅青山留下来听医生嘱托。
几分钟后傅青山出来,徐迦南甚至没问他医生说了什么,傅青山也没主动提,两人沉默地下楼。
一直出了医院大门,傅青山才在路边将轮椅拉停,走到前面蹲到徐迦南脚边,将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徐迦南过一会儿将手抬起,犹犹豫豫,最终在他头顶拍了拍。
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大家都对他们投以奇怪的目光,两个男人,大白天的腻腻歪歪,可谁又知道,他们只是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对方的安慰。
许久之后,徐迦南搓傅青山的头发,笑着问:“傅老师,我们还去看电影吗?”
傅青山从他的膝盖上抬起脸来,他那双始终温和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在抬头的瞬间刚好决堤。
“傅老师……”徐迦南愣住了,傅青山想转开脸,他忙拦住,用手指帮他揩去眼泪,有些好笑地说:“傅老师,你要是舍不得请我看电影就直说,也用不着哭啊,这样好了,今天换我请你。”
傅青山被逗得破涕为笑,脸红到了耳朵上,不想被路人看笑话,又抓住徐迦南冰冷的手捂在自己眼睛上。
徐迦南在等傅青山平静下来,事实上他自己也一点都不平静。
遇到卢敏是他事先没想到的,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本想出言讥讽,上次她用来割腕的刀就在他的包里,他想问她要是需要,他不介意借给她。
他是这么想的,但后来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卢敏看他的眼神让他一时反应不及。
那不是仇恨,不是嘲讽,不是看好戏,甚至都不是冷漠,那是一种他最近经常从徐晋东眼里捕捉到的类似于怜悯的东西。
这或许是只是徐迦南的错觉,但正是这种错觉,让他忘了最初的念头,选择了漠视。
从那一刻到现在,徐迦南的心里已经翻起过阵阵巨浪,只是因为傅青山在,巨浪最终被无声吞噬。
傅青山终于好了,起身走到徐迦南身后推轮椅,徐迦南践行诺言真请他看电影。
电影是新上映的爱情喜剧,男女主看着都很养眼,演技似乎也不错,久别重逢这样老套的剧情也能让影院里抽泣声一片,之后啼笑皆非的误会又引起哄堂大笑。
徐迦南跟傅青山坐在影院专设的特殊位置,离旁边观众有一点距离,黑暗将这里变成了独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徐迦南摸索到傅青山的手,挤进他手指间与他十指相扣,傅青山也收紧手指,在屏幕上的主角拥吻时,动情地将它们送到唇边印上温柔的吻。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徐迦南倒是看得聚精会神,但也可能只是目光落下屏幕上放空自己,傅青山就是这样,视线落在屏幕上,余光却紧紧追着徐迦南。
医生说徐迦南的病恶化得比预期快很多,照目前的趋势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丧失行动能力,并且随时都有呼吸衰竭的危险。
傅青山没跟徐迦南说这些,是因为他确定他早对这些了然于胸。
他就像战场上那些面对敌强挺身而出的战士,对明知道的结果不露声色。
他的确也算得上一名战士,一名独自与疾病抗争的战士。
傅青山的心疼难以言表,也让他手足无措,他越是想珍惜他,越是感觉快要抓不住他的手。
电影在灯光与掌声响起来的那一刻结束,屏幕上的人终成眷属,傅青山再次泪湿眼眶,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他深知终将逝去他的爱人。
从电影院出来,徐迦南靠在轮椅上似乎心情大好,催着傅青山去逛箱包服饰店,而他摇身变成他的专属造型师,大包大揽给他买下全身行头。
“傅老师生日快乐。”徐迦南在付完钱后出其不意地对傅青山说,又有些责怪地问,“要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就不准备过了?”
傅青山的生日就在今天,十一月三十,三十岁。他不是不准备过,是根本就没记起来这回事。
“谢谢。”傅青山把礼物提在手里,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让你花这么多钱,那一身都还没机会穿呢。”
徐迦南好笑地看着他,揶揄道:“送你的你不穿,是打算以后给你的孩子当传家宝吗?”
傅青山果真转着眼睛想了想,不无遗憾地说:“天天估计穿不上,他最近胖了不少,他妈说他越来越像他爸爸,以后应该也不会太瘦。”
说起来徐迦南还真挺想天天的,小家伙上了幼儿园后就没以前那么自由,周末都得赶着上各种各样的培训班,一个月都难来一次。
再见天天已经是寒假,傅青山也放假了,照例把小家伙接过来住,天天因为没见过歪在轮椅上的徐迦南,进门好久都不肯靠近他,只远远地偷偷地打量。
徐迦南过去的故作坚强,被天天那怯生生的眼神彻底击穿。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又不能自己躲回卧室,他只能闭上眼睛,任由从眼底涌出的泪水爬满了脸。
天天却在这时从窗帘后走出来,拿着抽纸覆到徐迦南脸上,然后一点点帮他抹掉水渍。
徐迦南张开眼看着天天,天天却在下一秒扑进他怀里来,双手搂紧他的脖子,在他颈窝里放声大哭。
傅青山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冲出来,就见天天整个人压在徐迦南身上,徐迦南非淡没有阻止,还冲他眨眼睛示意。
傅青山到底没有听从徐迦南,只等了一会儿就走过来把小家伙从他身上摘下来,然而打发他去洗手间洗脸。
“你还惯着他!”傅青山故意板起脸,“他现在都快五十斤了,我抱他都吃力。”
徐迦南笑而不语,见傅青山还是一脸严肃,便哑着嗓子艰难道:“他被我吓哭了,哄哄。”
“瞎说。”傅青山不满地往洗手间看,天天还没出来,又看回徐迦南,表情总算柔和下来,“你别什么都依他,这么大的孩子,越来越不懂事……”
徐迦南笑着打断:“傅老师,你变了。”
傅青山没明白:“怎么变了?”
“像只护崽的母鸡。”徐迦南笑,“我是鸡崽,以前天天是,他会有落差。”
傅青山一怔,不得不承认好像确实是,他从接回天天开始,就一直跟他强调不能再缠着徐叔叔,还要学着照顾叔叔,原来是下意识地把他跟徐迦南调了个个。
傅青山只担心天天毛手毛脚又调皮,却不知道因为有天天作伴,徐迦南觉得越来越难捱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他虽然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说很多话,可是天天那么聪明,很快就明白他每一个眼神的意图,他们照样配合着玩拼图和积木,一起在小院里玩给珍珠跟钻石办婚礼的家家酒。
天天尤其成了徐远道每天都来报道的理由,他之前还是隔三岔五地来,这几天干脆连晚上也不回去了,仗着这边房间多,自己就占了一间,堂而皇之地享受起这份本不属于他的天伦之乐。
期间天天被他妈妈接去外婆家住了几天,家里于是就剩三个大人,徐远道越老越没有眼力见儿,小年轻偶尔亲热一下被撞见,他也老神在在地不知道回避。
徐迦南现在连跟他生气都省了,下次看他在,偏故意引诱傅青山,傅青山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脸皮已经可以做到红而不尬,随时随地都能给予徐迦南热情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