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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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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也不知道谁提议谁允许，徐家人从上到下都挤到家里来。
徐晋东还知道找借口，说是一家之主在这，他这个儿子不能不来；徐诗贝挺着显怀的肚子往沙发里一坐，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吃了水果还要嫌弃不够好；至于卢敏，她怕是今天所有人里最难自处的一位，徐迦南不打招呼，傅青山除了进门点过一下头就在厨房忙着没出来，倒是天天在他妈妈的指派下，过去喊着奶奶给她递点心。
徐迦南不想参与他们聊天，奈何他现在只有被安排的份，徐晋东将轮椅锁定，他就只能歪在那听他们说得热闹。
徐诗贝倒是会从这些男人话题里抽出身来跟徐迦南说几句话，告诉他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四维彩超显示长得很漂亮，等生下来，他这个小舅可不能没有红包。
徐迦南将目光转向她那小小的滚圆的肚子，不难想象那里边将会是另一个徐诗贝，他甚至想象小小的她叉着腰嘟着嘴控诉自己被欺负的样子。
新生命果然神奇，徐迦南这么一想，再看徐诗贝已经不觉得讨嫌了。
年夜饭在一种热闹又尴尬的气氛中进行，幸亏这么多大人里还有一个天天小人儿，只有他那一声声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叫得那么自然，不带一点点芥蒂。
徐迦南在这热气腾腾的饭桌上，奇异地感受到了内心的平静，是那种即便置身于大海上，任周围潮水起落，他悠然随波起伏的平静。
傅青山是这顿饭的功臣，理所当然得到所有人的热捧，徐远道亲自给他倒酒，虽然最终也只说出一句“谢谢”，徐晋东今天出奇地安静，徐诗贝竟然大言不惭地问傅老师有没有见面礼。
傅青山到目前为止只喝了徐远道那一杯酒，脸却红得堪比桌子上煮熟的虾蟹，闻言着急忙慌地回房间拿红包。
在场每个人都有，傅青山虽然是个老师，对着孩子们能喋喋不休几节课，面对这一桌人却说不出太多话，解释说红包是他的心意，大家不要介意太少就好。
徐迦南也有他的一份，傅青山特意压到他手里，这个红包里装的却不是钱，而是两枚男士同款铂金戒指，是傅青山放假那天就去定制的，直到今天才当作红包送了出来。
徐迦南不知道傅青山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意，只当是普通红包，笑着把天天叫到身边来，让他拿他的红包。
天天犹豫着没拿，天天妈妈已经抢上来要把他拉开，徐诗贝在旁边起哄说：“天天，你叔叔给你的你就拿着，他都这么大了，还拿红包多不好意思。”
傅青山脸红了一层又一层，担心天天这家伙真拿，便自己忍着老脸发热说：“天天别拿，这是我给叔叔的，你拿了也没用。”
天天妈妈最了解傅青山，闻言就笑起来，一把将天天扛起来回座位了，倒是徐诗贝越发好奇起来，从徐迦南身上把红包抓走了。
傅青山想拦也没拦住，只能认命地看着徐迦南，两人眼底都是无奈。
“哟，这是什么？！”徐诗贝大惊小怪，倒是没把戒指拿出来，就着封口看一眼又合上了，然后递给傅青山。
傅青山接过来，徐诗贝马上又怂恿说：“傅老师，戒指只有戴到手上才有意义，你装红包里，是还打算收回去的意思吗？”
全桌人的表情因为徐诗贝这一句话顿时精彩起来，不过惊讶只是一瞬，接着全都变成了看好戏的意思。
天天妈妈也笑着说：“师兄，没想到你这么懂哦？我还一直担心你太古板，把咱们小徐给闷着了。”
傅青山被调侃得热血冲到了头顶，脸红也就算了，眼睛都红了，颤抖着手把红包打开，取出一枚戒指自己戴上，然后从座椅上下来，到徐迦南身前单膝跪下，举着另一枚戒指问他：“徐迦南，我，我想……”
徐迦南笑着点点头：“好啊。”
傅青山还愣着，因为这么多人在，他那句结婚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又担心徐迦南不同意，却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爽快。
“徐迦南……”傅青山哽着声音。
徐迦南还是笑：“傅老师，帮我。”
他说的是帮他戴上戒指，傅青山听明白了，也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太紧张，他先去拉的是徐迦南的右手，被天天妈妈喊了一句“师兄”，他才反应过来，又去拉左手，然后颤颤巍巍地戴上戒指。
“谢谢。”徐迦南说。
傅青山双手捧着他的手，噙着眼泪望着他笑：“徐迦南，谢谢你。”
年夜饭结束后，天天妈妈要带孩子回家，天天不肯，愣是被妈妈扛在肩上带走，傅青山照例去送他们，徐迦南让徐晋东推他回房间。
徐晋东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候也还是郁郁寡欢，徐迦南示意他看他的戒指。
“你觉得，好吗？”他问。
徐晋东蹙着眉头不说话，徐迦南很轻地摇摇头：“不好，我知道，可是，他会高兴点。”
徐迦南顿了顿，喊了徐晋东一声：“大哥。”
徐晋东走近一点看着他，依然闷不作声，徐迦南冲他笑笑：“哥，你答应过我……”
“不是现在。”徐晋东很快地闷声道，“不是现在，小南。”
徐迦南把头转向门口，傅青山送完天天他们回来了，在客厅里跟徐远道他们说话，没一会儿就往卧室里来。
徐迦南对徐晋东说：“别忘了。”
徐晋东走出去，傅青山在门口往边上让了让，见徐晋东脸色难看，走进来问徐迦南：“吵架了？”
徐迦南仰在轮椅里笑：“他嫉妒。”
傅青山附身捧住他的脸亲吻，徐迦南迎着他回应，傅青山腾出手找他的手，感受到了两枚戒指的碰触，越发吻得深了。
春节过后，徐迦南的状况更不如前，虽然有轮椅，他却没办法自己坐稳，更别说坐久了还要不时换姿势，也没办法自己喝水吃饭，用医生的话说就是离不了人。
傅青山学校很快就要开学，他想请长假，但徐晋东把他这种念头扼杀在摇篮里，因为他过完年就做主安排护士住进来。
徐晋东先斩后奏，事后跟傅青山解释：“傅老师当然能照顾好小南，但护士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什么时候吃药按摩她很清楚，对小南的病只会更好，这样一来傅老师也能兼顾学校，一举两得。”
傅青山不认同徐晋东的说法，但徐迦南本人却坚定地选择了护士，甚至不惜诋毁傅老师，说他的手做多了家务已经没有护士温柔。
“去上班。”徐迦南笑嘻嘻，帮傅青山做最后的决定，“赚钱养我。”
傅青山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奈何徐迦南能在数秒之内转换无数个眼色，威胁的，哀求的，撒娇的，冷漠的，总之就是磨得他说不出“不”。
二月中傅青山开学，三月天天就要迎来他的五岁生日。
徐迦南让护士小宁把他藏在柜子里的礼物盒拿出来，里面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恐龙，这是他不上班后，背着傅青山偷偷完成的。
恐龙只有大人掌心那么大，如果忽略脖子上那一小块缺口，那么它真可以算得上完美，纹理清楚细腻，神态栩栩如生，那一脚踏下来的气势一点不输恐龙王国的霸王。
徐迦南过去在这小东西身上花了多少时间，如今对着它就有多少遗憾，他终究还是没能送给天天一座恐龙乐园。
天天生日是周末，天天妈妈在家附近的披萨店给小家伙庆祝，一屋子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傅青山推着徐迦南前往参加，徐迦南到了门口却临时改主意。
傅青山见他摇头，走到前面问他：“怎么了？”
徐迦南示意他拿上礼物，故作轻松地笑笑：“天天生日，别逗他哭。”
傅青山知道他的意思，天天是个感情充沛的孩子，最近晚上跟徐迦南视频总要哭，他太喜欢他的徐叔叔，舍不得他变成现在这样子。
“那我也不进去了。”傅青山妥协道，把礼物交给店员转交，推着徐迦南一路散步回家。
三月份的气温依然有些低，一阵风吹过来，傅青山都忍不住缩脖子，把轮椅停到路边，脱下外套给徐迦南盖上。
徐迦南想说他不冷，但转念还是没说，傅青山只是想做他能做的任何事来表达他的爱意，他不忍心让他失望。
“傅老师。”徐迦南趁机喊他。
傅青山帮他把衣服掖好，抬头看他：“嗯？累吗？要不要打车回去？”
徐迦南缓慢道：“傅老师，大哥说出国，我想试试。”
傅青山定定地看着徐迦南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曾经那么鲜活地表达过他的爱与恨，热烈与冷酷，而现在，这里面就只剩下无力，对他自己以及周遭一切的无能为力。
“好啊，什么时候？打算去哪里？”傅青山收回视线，重新推动轮椅往前走，“我周一去学校申请停职，或者索性辞职，签证可能要一点时间，护照不知道过没过期，待会儿回去看看……”
徐迦南没让他继续，在前面低声喊了几声“傅老师”，傅青山听到了也只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还年轻，有学历有经验，就算辞职以后再找工作应该也不难。再不然等你的病好了，我们一起创业也可以，天天妈妈前阵子也说这主意不错。徐迦南，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想想以后我们做什么，你眼光总比我好……”
傅青山说得停不下来，徐迦南就只好什么也不说了。
他相信傅青山自己也知道，他说的这些不过是白日呓语，但如果这样说可以让他心里舒服些，他便配合地听下去。
徐迦南想起很久之前问过傅青山，哪天他做腻了提线木偶，他可不可以放手，傅青山那时候答应得很好，但现在看来，他们两个都高估了自己，傅青山不愿放手，他也不忍让他难过。
从三月到五月，徐迦南仍在坚持，但对他来说，现在坚持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傅青山每天下班回家看到他时那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徐迦南从没想过他这辈子最“乖巧”的时候居然是在病入膏肓之际，不得不笑他过去的叛逆都只是假象，一种他如今快要想不来的遥远记忆。
徐晋东接到护士小宁的电话，他正在与重要供应商的谈判中，但这个电话让他来不及解释就从会议室冲出来，十几分钟后他便出现在徐迦南的卧室里。
徐迦南拒绝吃药，小宁迫不得已给徐晋东打电话，他才得以见到这位日理万机所以将他们的约定忘诸脑后的大哥，不禁露出了久违的得意的笑。
徐晋东看着徐迦南，几乎无法承受他眼里的控诉。他确实食言了，因为出国只是幌子，他暂时还不想做那个举起幌子的人。
徐迦南无声地看着他。
徐晋东心脏跳得很沉，每一下都像坠着几吨重的东西，沉得发痛。
他闭了闭眼，再张开时走上前蹲到徐迦南面前，哑着声音问他：“你确定吗？”
徐迦南眨眼，笑笑，再眨眼。
徐晋东又问：“傅老师呢，要让他知道吗？”
徐迦南闭上眼睛。他心里有万般不舍，也知道傅青山总有各种方法让他心软，然而这一次，他觉得很难再坚持了。
徐晋东嗯了一声，伸手抚在徐迦南脸侧，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皮肤，徐迦南睁眼看他，他也点点头：“好，你等我，我来安排。”
徐晋东让护士小宁瞒下今天的事，傍晚傅青山回来，徐迦南依然在他一眼就看见的地方迎接他，他们像久别重逢的恋人拥抱亲吻。
两天过去，徐晋东那边还没消息，傅青山到是遇到了让他为难的事。下班跟徐迦南说，学校安排他去外省参加研讨会，两天一夜才能回来。
“我明确表了不去，但校长亲自来找我做工作。”傅青山苦恼道，“之前一直受他照顾，看他说了那么多，我真有点拒绝不了。”
徐迦南说不了话，只能眨眨眼表示他的看法，傅青山琢磨着他的意思，替他说出来：“你想我去是吗？可我……”
徐迦南再次眨眼。
傅青山一顿，叹口气说：“研讨会倒也没什么，只是不在省外就好了，我还能当天来回。哎，我都不当班主任了，还有这么多事。”
徐迦南在寒假里无意间听傅青山说他早不当班主任，那会儿还生了闷气，后来傅青山哄他，说再不这么自作主张，他才没跟他计较。
现在为了留在家里过夜，当然也是为了看着他，傅青山连正常出差都不想去，这不就是在告诉他，他彻底成了拖他后腿的拖油瓶？
徐迦南无力地看着傅青山，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沉默以对。
好在傅青山了解他，在他的眼神攻势下做出正确的让步：“好吧好吧，反正就一晚，我开完会马上就回来。”
徐迦南点点头，笑得眼睛眯起来，徐青山在他嘴巴上嘬一口，无奈道：“这次我听你的，下次你也听听我的好不好？”
傅青山到底还是放不下，出差前的晚上抱着徐迦南说了好多话，从他们超市相识说起，又畅想到以后他们一起开甜品店或者手作工坊，说他笨手笨脚做不了细活，恐怕徐迦南要多承担了。
徐迦南在黑暗里什么也做不了，眨眼闭眼傅青山也看不到，只是感受到他抱他的力道，忍不住好笑地想，如果早些时候他去定制一个他的等比例人形抱枕，以后傅青山抱着睡觉会不会效果也一样。
隔天一早傅青山就要出发，徐迦南在他蹑手蹑脚收拾的时候偷偷看他，但等他走近来道别时，他又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傅青山很轻地在他脸上印下一吻，嘱咐他等他回来，徐迦南在心里回应他的每一句话。
“在家好好的，要吃饭吃药知道吗？”
“好。”
“有什么不舒服告诉小宁，让他找徐先生，我也会尽快回来……”
“好。”
傅青山深深吸气：“徐迦南，我爱你。”
“我也爱你，傅老师。”
“那我走了，再见。”
傅青山摸摸他的脸，徐迦南无声地回他：“傅老师，再见。”
傅青山开门出去，但没一秒又推门探进头来，徐迦南闭眼不及，跟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傅青山红着眼睛笑起来，走到床边附身亲他，又苦下脸责怪道：“我就知道！你根本没睡着对不对，我跟你说那么多，你倒是给我一个眼神也好啊。”
徐迦南笑了，眨眼再眨眼，在傅青山面前活像表演眼抽筋，成功把他逗乐了。
傅青山双手捧着他的脸依依不舍道：“好了，我真要走了，同事还在车站等我。”
徐迦南笑着眨眼，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拥抱了傅青山，跟他挥了很多次手，跟他说了再见。
再见，傅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