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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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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地处在常年不下雪的经纬度,印象里唯一一次下雪还是在姜桐上幼儿园那年。
漫天大雪飘扬,树梢枝叶承载厚厚一层白。
可惜那年大雪就下了一晚,第二日醒来艳阳高照,白色渐渐融化成了透明,姜桐为此还和卓雨哭过,说要她昨日堆的雪人快点回来。
卓雨怎样哄都没用,就答应明年要带她去一个会下雪的城市过冬。
后来明年的冬天还没来,卓雨先病倒了。
姜桐其实不放心韩祈去一个比南平还冷的城市,和他说完提议自己就先后悔了,可韩祈说没事,回去的路上还咨询了医生,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好防寒,姜桐这才又同意了来看雪。
西陵在南平周边,两座城市天差地别,南平常年无雪,而西陵每年的十一月中旬便会飘起雪,直到次年二月才会渐渐停歇。
姜桐一身白色羽绒服,头戴红色毛线帽,同车上下来的旅人一样好奇地张望起周围。
韩祈一路没说话,这会儿跟在她身后默默地走,没走几步,姜桐停下步伐,转过身:“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韩祈拉拉背包,实话和她说:“第一次出远门,有些不适应。”
他总这样坦诚,丝毫不会遮掩自己的窘迫,姜桐走上前,拍拍他肩,颇有大哥风范:“我不是在呢嘛,还能让你丢了?”
“你不会的。”韩祈说的认真,低头和她对视,眼神清澈明朗。
不知怎得,姜桐心底突生起一股不自然,快速收回眼,又说:“车到了,走吧。”
西陵中心有一座名为雪城园的大型公园,据说是赏雪的最佳地,每年都有大批游客慕名而来。
姜桐赶到的时候,天际早已黑透,周边路灯一盏盏照射,澄澈透净的雪花沾染上朦胧的昏黄。
气温比较低,赏雪的人却依旧多。
姜桐心情格外好,难得在外人面前展露情绪,像个孩子似的捧起一堆又一堆的雪。
她把手套丢在了一旁,韩祈担心她这样会冻坏,可见她高兴,欲言又止了好多次。
“不一起玩吗?”看他一直站着,姜桐问起,“南平都不下雪,你是不是也没有堆过雪人?”
“我不是南平人。”韩祈摇头,又说,“我老家每年都下雪。”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像是在炫耀什么一样。
“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姜桐团起雪块,“很扫兴啊。”
少女埋头自顾自团起雪,模样瞧着是不高兴了,韩祈发窘,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看他着急要当真,姜桐的刻意板正哪里装的下去,揶揄他:“韩祈,你好呆啊。”
韩祈挠一挠脖颈,看她手上动作不停,手指冻得通红依旧还在固执地要堆起雪人来:“你要不把手套带起来,手都冻红了。”
“带着手套就没意思了。”姜桐团起更大的雪块,“而且手套湿了不是更冷?”
“我的可以给你。”韩祈想也没想的回答。
姜桐偏头瞧他,出门前她问了他好几遍确定想好来西陵看雪没,她说他要是出了事她负不起责任,他当时也是这样想也没想的就回答她,“我会穿很多,一点也不会冷,我可以去的。”
等汇合见面,韩祈如他所说的,真穿的很多,里三件外三件,围巾也厚厚一层。
全副武装的一定要陪她看这场雪。
姜桐收回眼,暗想自己这几天状态的真的不太对劲了。
“姜桐?”韩祈轻轻叫她。
“我没事,怎么跟个管家婆似的。”姜桐堆好第一个雪块,又紧接着下一个。
韩祈抿抿唇,犹豫一会儿也摘了手套想陪她一起堆。
见状,姜桐立马伸手拦,问他:“你干嘛呢?”
“两个人堆得快。”
早点堆完她手也少捱点冻。
“可我不想堆那么快。”姜桐说,“我想自己来。”
她语调轻柔,不是故意拒绝的意思。
“为什么?”
姜桐顿了顿,沉默几秒,难得愿意解释自己做事的理由:“我想堆给我妈看。”
纯白的雪花从顶上天空缓缓飘落下来,韩祈眼神疑惑,无言看她。
姜桐转回身,继续动作。
“南平那年下雪,我记了好久,我那时候小,不会堆雪人,全凭着绘本上的模样瞎折腾,可我妈说那是她见过的最可爱最好看的雪人。”
提起往事,姜桐嗓音艰涩,一点点团起雪块,突然就有了分享欲。
韩祈静静听她讲,没开口打扰。
“后来太阳出来了,我的雪人化成一滩水,我就一直哭,我妈拿我没办法,哄我说第二年冬天带我来一直下雪的城市,到时候她会陪我一起堆很多很多个雪人。”
“可惜冬天还没来,她就病了,没法带我过来更没力气陪我堆很多个雪人。”
至此,姜桐很久没再见过雪,也不愿意提起这个属于她和卓雨的约定。
命运太爱捉弄人,她还有很多心愿没实现,而那个答应会陪她实现心愿的人却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韩祈五官都快皱成一团,搭在膝盖前的手掌紧了又紧。
“喂,你干嘛?”姜桐在他眼前挥挥手。
韩祈一回神,看她已经将第二个雪块堆上去,就差其余的装饰了。
“你等等,我马上来。”
他又像先前那般头也不回地跑走,姜桐莫名其妙,喊都喊不住他。
没过多久,少年手提塑料桶与树枝,像得了宝贝跑回来,而后又像忠诚的臣民双手奉上。
不知他这些东西都从哪儿弄来的,姜桐站着没接,只觉胸口仿佛溢满了什么东西。
“姜桐,给。”
塑料桶是雪人的帽子,树枝是雪人的手臂,照惯例雪人应该再佩戴一条围巾。
韩祈看看快完成的雪人,伸手就想把自己的围巾扯下。
姜桐无奈,挡他身前:“别了,谁规定雪人一定要有围巾,已经很好看了。”
听懂她话里另一层意思,韩祈乖乖戴好围巾:“嗯,很好看了。”
姜桐今天难得情绪外泄,又看看身边人。
少年实在比雪花还要纯粹干净。
她侧过头,唇边笑意明显。
“姜桐。”韩祈叫她名字,问她,“你今天高兴吗?”
姜桐没应,慢慢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团起一块雪,起身时笑容很甚,回他:“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啪嗒”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胸口上,韩祈低头看,黑色外套的映衬下,雪花的痕迹尤为明显。
他站着没动,等反应过来身上又被人砸出了一块印迹,姜桐歪头,故作疑问,语气却含笑:“你真是呆子啊?砸回来啊。”
那晚雪花纷纷扬扬地往下落,耳边是不时响起的欢笑声,有孩童穿着笨重的棉袄想把雪人搭高,也有伴侣在这般浪漫的场景下相拥亲吻。
姜桐发泄了长久的憋闷,也收获到别样的情绪,后来想起,印象最深的,是那晚陪她一起发疯的人。
——
回南平将近凌晨。
汪岳阳得知姜桐跑去看雪不带他,气的在电话骂了半小时,等人从车站里出来,又是一路的骂骂咧咧。
“你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为什么不叫我,就说南平里走遍四方的人除了我还能有谁?我给你当导游不好吗?”
汪岳阳愤愤不平。
姜桐正眼都不想给,默契的和身边韩祈一起打了个哈欠。
“你没带围巾?”汪岳阳问。
他一说姜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脖子上是有点空,望望韩祈,后者同样一脸茫乎。
“落车上了吧。”她说。
“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说着,汪岳阳动手摘下自己的围巾。
他这架势明摆着要把自己的围巾给她带上,姜桐脑袋往后仰,拒绝:“你抽烟了,别给我。”
“这你还能闻到?”汪岳阳动作一顿,“我在外头散味散的人都要冻颠了。”
姜桐无语,正想说些什么,眼前蓦地出现一黑影。
“带我的吧。”韩祈拿着围巾说。
少年面容疲惫,明明折腾一天,哈欠都快打到天上去,此刻却强撑着精神,手上围巾又往前递一下,示意她快接过去。
姜桐抿抿唇,接过围巾,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慢慢给自己围上:“谢了。”
凌晨的街道没有白日车水马龙的喧嚣,司机开车平缓稳妥,折腾太久,姜桐靠坐在椅背上终于有了困倦的时刻。
车上导航是去韩祈家,指示要先过跨江大桥。
行驶一半,司机瞧见什么,突然猛地刹住车。
惯性使然,众人往前倾倒又被带回,姜桐皱着眉睁眼,就听司机声音震惊:“那姑娘是要跳江吗?”
顺着他视线看去,护栏外侧上确实坐着一姑娘,模样失魂落魄,双腿悬空,身子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能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司机的女儿同那姑娘年纪一般大,见不得这样,赶忙下了车要去劝。
汪岳阳安全带一解也要赶着去,被姜桐拦下:“先报警吧,人一多她反而激动。”
车窗降下,司机焦虑劝慰的声音和在刺骨的风里,姑娘情绪崩溃,大哭着怨上天不公平。
司机又是苦口婆心一阵劝,等警察来的时候,众人也大致了解了经过。
订婚前夕,男友外出任务意外身亡,几年恩爱感情也随之彻底消逝,没有人能理解美梦即将达成却被一掌击碎再无法修补的痛苦。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命来祭奠啊。”汪岳阳感慨出声。
车内寂静无声,后座的两人或沉思或观望。
“你们说呢?”汪岳阳问。
依旧无人答话。
“欸不是,你们。”
“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韩祈低低说道。
闻声,姜桐侧过头。
少年声音沙哑,许是一天奔波实在疲惫,可他模样真诚,话中透着一股惋惜,细究之下,姜桐恍然。
她怎么忘了,他生了病,这般场景大概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车窗外一阵混乱,姑娘情绪缓和,终于打消念头,家人闻讯赶来又是一阵掩面痛哭。
司机一步三回头的回到车上,说起刚才有多危险。
姜桐升起车窗,挡住身旁人视线,又扯了围巾丢回去,不想继续这话题:“还看什么,赶紧睡,到了再喊你。”
“我没事。”韩祈笑一下,头一次没等姜桐回答,他靠回椅背,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车窗外不停坠落的雨滴。
再纯粹的人也会有落寞的时刻。
姜桐胸口闷得厉害,导航里不断响起语音提示,她看去另一侧的车窗。
到底还是掩下一天所积攒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