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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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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戈壁上跑了一夜,又跑了大半天。直到第二天中午时是云也没从窗外见到什么绿色。她心里没有什么高兴的事,除了隐隐的担忧,没什么高兴的事。她总是想他为什么要责怪她?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这份感情负担些什么吗?难道爱到最后,也是她一意孤行吗?所有的开销,甚至连买套套,都是她自己承担。他从来没主动说过,“我为你在经济上分担一些,我想想办法。”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单单是责怪她。
她甚至,在半路上,忽然不再想见到他了,当她的爱和付出对他来说成了理所当然。相处了这么久,她从未觉得如此委屈过……
这时候下铺的人们都睡醒了,他们三个五个坐在一起,吃黄瓜,喝白酒,打牌,怎么高兴怎么来。这种欢乐打断了是云的思绪。他们吃饱了,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
“你看嘀我乏嘀很?”
“她以前也是弱弱的。”
“高高兴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人要忙呢,一闲下,老就,坐到哪儿都没精神,由不住自己就想去咧。我就问,你有啥爱好?她说喜欢狗。我给她买个狗娃子,一买上,注意力一下转移了,笑声也有了,多好。”
他们是昨个和是云同站上车的一个旅游团的中年人,有男有女,一上来,就欢声笑语。只是她睡时,唯独觉得吵闹些。
易和发了消息过来,“还是说,本来就没感觉了。剩下的,也只有一点点的纠结在里面。”他还在和是云闹矛盾,他知道是云已经上了火车,再三给是云打视屏确认,是云不接。她没有心情收拾自己,她也不敢随意摘口罩,她不想接。
“我才不哄你。”是云只是如此说,她就是有了跟她对抗的勇气。
“不需要。”
“不需要就是需要。”嘴硬。
“然后呢?”
“我才不哄你。”真心有限,爱也是有限的。
她已经跟他发够了文字消息,她只想当面和他说。这时候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干瘪无力,但又好像,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
列车终于行驶出了戈壁,这对是云来说几乎是一种摆脱,一种对精神禁锢的摆脱,对父辈唠叨的摆脱,对眼睛所见、肌体所感似是万年不变的房屋住所的摆脱。
窗外远山连绵,绿意盎然。那一刻,是云觉得,她见不见他,就都没有遗憾了。
列车驶过古浪,朝兰州去。除了连绵远山,最多的就是总穿也穿不完的黑黑山洞了。
下铺继续谈东谈西,“这个车慢的,跟牛车一样了。”
“最近兰州封城了。”
“不要想太多。只要这个公司它能发团,那么这个地方它就能去的。最近几年,疫情它年年都有,年年待在个家里,憋的,也不是个事。”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困扰。除了疫情,还有打架、拐骗……亲人的各种令人厌烦又令人害怕的担忧……
是云感觉她做错了,跨越千山万水,跑这么远,为和易和这几天的团圆,值得吗?
天空的范围渐渐缩小,高高低低的绿山地使得视线所及之处拥堵起来。太阳总是雾蒙蒙的,没有大束的光线,像一个害羞的小娘子,躲在一片橙红里。
“上个车也是争先恐后地,下个车也是争先恐后地,还能把你下不去么?”后来从他们的对话里是云得知,这些一同进站的老乡是去桂林旅游的一个团,团里都是些已退休的中老年人,女性居多。她们开朗乐观,一上车就唱着歌,声调里充满了喜乐气。那时候如何也开心不起来的满怀不安的是云,已经睡好在了黑暗里的卧铺上。这种鲜明的情绪对比,让她心中对不可知的危险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家里人都不愿让她出远门。他们锁是云在这一片荒凉的大地上几十载,认为外面的人都是坏的。唐山打人案,拐卖妇女案,兰州正封城……“经过兰州你的绿码不就变红了?万一被扣下来封住,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再封了城,你考上的这个工作还要不要了……”考了一年的工作,是云把自己闷在房间里,这种日子她过得都快疯魔了,亲戚们何必管?他们何时考虑过她的感受?也就交完材料回去两天,亲戚们问起是云有什么打算。是云说去旅游,他们便把最坏的结果都设想了一遍,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说她太天真,不该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网恋。
尽管这是亲戚的猜测,但这正中她的心怀。她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独自外出三千里的事,家里的人没一个知道,她对任何人都保密,怕他们无休止地反对、唠叨,甚至禁锢、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甚至眼红,对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抱最坏的设想,把一切不幸都说一遍,用这片土地束缚自己的方法,以都是为她好的名义,只想她多年安全地蜗居于一处。
“你在村里转转就行了。一个人鬼鬼唧唧出去,谁也不给说,让人拐上跑到了都莫人知道。被拐进深山的大学生,看过新闻莫有?身份证给藏起来,身上莫有钱,锁到地窖里,逃都逃不出来,警察根本找不见。”是云的脑袋里全是这些话,她因此精神痛苦,不敢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生活,甚至不敢再相信爱情。
和是云朝夕相处四个多月的易和,在他们嘴里就是个骗子。当然,易和也经常说他自己是骗子。他以前的付出、真心在她脑袋里都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亲戚们的那些话在空荡荡、灰蒙蒙的脑袋里盘旋。扰得她心虚不安,越想越烦,甚至怀疑自己的决定根本就是个错误,易和做出的种种都是为了欺骗她的假象,他很有可能会为了钱,出卖她。在食物里下药,或者直接把她打晕,她都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她简直快要疯了,一种莫名不可能的极端思想在她的脑海里出现,盘旋,挥之不去……和她的理智,和她与易和一天天建立起来的信任疯狂打架……易和分明是个,心里憋不住任何话的人,他哪里有点什么城府?
从一个边境到另一个边境,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她怎能不害怕?保守地放弃,除了精神上的一些遗憾和痛苦,她不会有任何损失。
谁没有独立的灵魂?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却总要将这些情亲,和自己最不愿的生活捆绑在一起,她不愿。她就是孤注一掷,要冒这一场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