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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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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来号第一天,肚子疼得意识模糊,盖着厚厚的被子,大热的天在床上闷了大半天的时候,他说她像猪一样,睡了吃吃了睡。晚上十点睡觉的,他硬是压到她身上叫她含,她如何也不从,他才就此作罢。这倒也没有多不能忍受,只是忽略罢了。
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是云老喜欢出去玩,看风景,找些当地特色小吃。易和偏是要她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她待着,看他们打游戏,从早到晚的,天热得紧,她的身上整天汗津津,她闷得都快要发疯了。
他又说她给他含,就带她出来。是云哄了他好几次,到最后他答应带她出门。临出门了,他磨磨唧唧,一会子要打完一局游戏,一会子要吃完晚饭,一会子要上厕所,硬是一次次拖着不走,惹得她大闹了一场,又是大喊又是拍打,易和方才嬉皮赖脸、不急不慢地下了楼。
每当是云看到什么好看好玩的东西,叫易和停车时,他偏是不停。分明是自由行,她却觉得像是报了团,自己不能决定什么。是云在搜索兴义最好吃的烧烤店时,他不耐烦起来。是云很快确定了一家有蛤蜊和小龙虾的店铺。忽然下起雨来,易和调转车头准备回家。走了一公里,情急之下是云快要跳车,他方才转回去。
跑了将近六公里的路,挨了易和一路的骂,“你能不能不要就知道吃,傻逼嘛你!简直就是个傻逼!鞋子都湿了!你他妈下次再跟你出来不可能!”那一瞬是云觉得,他心里对她,没有一点爱。
雨大起来,在雨衣里是云靠着易和的后背,拿胳膊环住他,给他挡雨衣上的凉气。那时候是云又觉得舍不得他,无论他怎样对她,没有爱也只是一瞬间,她便默默地忍受这一切,无论他怎么说她。
在最后难以忍受时,是到店门口时,他们找到了美团上评价全兴义市第二名的烧烤店。却在,一家破落的小巷。
店里基本没什么顾客,烤串用的材料全部放在冰箱里冷冻,看起来并不新鲜。是云想换一家,但她没有提起,本来来这一家易和都如此不耐烦了,如何愿意换一家?是云心里失落起来,像是克服了诸多困难,到头来不如在六公里之外他们停车避雨时的大餐厅点新鲜的片片鱼来得干脆。天又落雨,落雨倒是比这一切都干脆得多。
贼贵,又咸又难吃,蛤蜊冻了不知有多久,吃起来馊了。是云跟老板娘反映时,老板娘尝了尝,说重炒一份。是云说不要了,老板娘便也欣然接受。说这话的工夫,麻辣虾尾易和吃了有三分之二,是云没吃几口,便没有了。白白跑的一趟远路,花了五十元,她并没有吃饱,还积了一肚子气。
回去时是云向往常一样给易和念导航,“向左转。”
换来的却是易和一句,“不要狗叫了行不行?我咋开车不用你来教我!”
是云的心情低落到谷底,她想起以前每次高高兴兴出来,她都会在他的谩骂声中情绪逐渐失控,直到两个人吵起来。奈何荒山野岭,她又无法下车,实在难以忍受时她便打他、掐他、咬他……
“百年老火锅。”是云看到一家店的招牌,轻轻念了出来。她的注意力可不能全在他的说辞上。
“回你们那吃去,一天就知道吃吃吃!”
“停车,我要下车。”
“滚!”
她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她果断下了车。易和头也不回地将车骑走了,她以为他会在不远处停下给她打个电话,给她道歉。可她一直等,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等到……
这是易和第三次把她扔在街上,前两次是在顶效,她自己走路回去。这一次在兴义,距家有十五公里,黑夜里下着冷雨,她的小腹有微微的疼痛。她舍不得住旅馆,也舍不得打车,如果回不去,她打算找个地方坐一晚上,天亮了就能坐公交回去了。她的心该是彻底凉透了,守着一个对自己没有爱的男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觉得我已经迁就你太多了,这样也挺累的。既然路不同的话,随便你了。”收到信息时,是云没有说什么,更没有挽留。
如漫天阴云般沉重的心情,叫分明获得自由后的是云失去了继续寻吃食的兴致。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街道边上,听着路上来来回回车辆的穿行声,她觉得这个城市对她来说,其实真的很陌生。
她却只能想到他——连好好地吃一顿饭都无法做到,哪怕所有的钱都是是云付。她也知道他骑车辛苦,她也是心甘情愿请他吃饭,她从未想过叫他还什么。可他的心里,除了暴躁,已经对她没有一点爱了。
虽然他也确实为她省了很多钱,制止她到处乱买乱花。只不过在她每次生气的时候她无法理解他。除了打游戏他没有什么愿意做的事情,这叫她很失望。他若是心里还有一点点位置留给她,就该在走出不远之后给她回个电话,她对他到底还有期待。但是他没有,除了发了一句一刀两断的消息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有点想哭,她没有哭出来,她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她还在原地等他,心里竟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希望盼着他能回来——若是他不来接她,她哪里也不去。但更多的,她清楚地知道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已经到家了,他根本不会来接她。他宁愿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到底一直以来迁就的人是谁啊?是是云一直忍着,是是云叫他宝贝,是他每次发脾气辱骂一整个小时甚至更久时,是云都没有想过下车。人的忍耐到底是有限度的。他叫她滚下车,她就立马下车了。她不确定他会不会来找他,她不确定……她甚至会在这黑夜里坐一晚上。但硬着骨气下车的当尔,她一点也不害怕。
他打了两次电话,说了两句相同的话,“你不回来,我就把门关了。”她什么也没有答,这时候她已经从那家单是锅底料就四十八起步的百年火锅店里出来,钻进了一家小小的炭火烧烤店。她停留在火炉旁取暖,直到暖和起来,才去看了看菜单。总得再吃点什么的,但菜单上的菜挺贵的,三块五块,一个人吃不完,她没有点。出了店门,是云走了十来步,委屈就止不住地从身体某个角落往外涌,她又一次差点哭出来。
没有带充电器,手机也快没有电了……她又想起了什么,为何,她能想起的仅仅只有他?
“你不管我,我就一直在街上坐着。”
“谁不走?我走的时候谁不走?谁喊的下车?雨水打在脸上你不知道我疼吗?穿着短袖又被风吹又被雨淋,你想过我的感受了吗?稳着电瓶车龙头的一双手,一稳就是几个小时,你知道冷吗?知道酸吗?手机也快没电了,家里还停电了。”
“我把定位发给你了。”
“算了,就在那儿等着,不要乱跑。傻逼玩意儿,这会又叫我回去,早不回晚不回。”
“嘴巴放干净点,爱来不来,我自己有腿。”
“就你?谁惯着你?瞧把你能耐的。行,那你就自己回,别后悔。”
“就算死了,也不用你嘲讽。我已经受够了。”
“我才受够了,不是才,是早就受够了。”
“我不该来找你。”
“我想吗?你知道我迁就你多少次了吗?也是,你从来就只在乎你自己。”
“你要是对我还有一点点感情,就不会把我扔在陌生的街道上自己回去。”
“我一直以来,没迁就你?你说去哪我就去哪。你说下车,我没拒绝过吗?我给你打招呼了,谁叫的下车?谁说的再不停车她就跳车?四十分钟后悔时间,四十分钟过了,不管。开始倒计时了。”
她没有再说话,她开始往回走。
直到他看了定位,“你已经住下了是吧?你住下了那我也不用去接了,明天再说吧。”
“你爱管不管,我自己走。”是云瞧了瞧,尽管定位周边确实有很多旅馆,但是他,从来没有在第一时间里选择相信她。
“到底住没住?再闹,我直接给你行李丢出去。”
“丢了你赔。”
“那我可不会管。你他妈住没住?再闹谁都别想好,谁没有脾气。住没住?没住我去接,我现在手机充会电。”
“你不想来就说不想来,不想管就说不想管。怀疑这怀疑那有意思吗?”
“别闹,你知道我的,我真会做出来。如果你还想闹,我丢出去。”
“你丢了试试?我不知道,我自己骑共享单车回去。”
“共享单车离开服务区会自动断电。不停在停车位的话,还要再支付五十元。”
“手机没电了,我继续赶路了,不说了。”
“待着,别动,能不能听懂?你再闹,我真会丢出去。我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女朋友。”
“滚。”
“行,你等会,我现在回去。”
“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看我丢不丢,等我五分钟,我拍视频给你看。”
“你丢一个试试?我回去跟你拼命。”
“你就看我敢不敢吧!现在我就骑车回去。一会儿见,一会儿视频给你看。”
“你他妈有病!我打110了。”
“那你,就待着原地别动,等我来,别闹。位置发来。五分钟,没有位置的话,那就作废,后果自负。”
“位置只发一遍,你少威胁我,我已经对这种行为讨厌透顶了。来的人自然会来。”
“我威胁你?对你这样的人,我什么事干不出来?不信你试试?你在原地动试试?你看我回不回去丢了。”
“不来的人他就有一百个理由不来。”
“行行行,我不说。我回家,丢了,等着视频吧。”
“你把行李丢出去,电脑淋雨坏了,我会联系警察的,你爸妈赔。”
“随便你。”
“衣服要是脏了,洗不干净了,你买新的。”
“我只会让你知道,你别动不动就跟我气。你真把我惹到了,我不确定我会干出什么事。买了再丢。”
他能做的最后威胁她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要把她的行李从家里扔出去。热恋期对她百依百顺、甜言蜜语的男人,和这个自从见了她就谩骂不断、口不择言的男人,根本就是两个人。
作秀的时候,假意奉承。翻脸的时候,满目狰狞。
“要是我有我爹那么帅,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就不是你了。”“你尝尝这是我炒的菜,再看看你炒的菜,除了你还有谁愿意吃?”“吃吃吃,你跟猪没有两样,傻逼玩意儿。”他嘴里的她哪里都不好,而她还在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接受他的坏脾气。让她一次次掉眼泪的,哪里是爱呢?怎么能是爱呢?“人借爱这个字,干尽世间所有的丑事。”——余秀华
“做出一些极端的行为,说一些极端的语言,就是为了别人都迁就你,让着你。我不喜欢,我也不接受。是你那张臭嘴,比粪坑还臭,就知道贬低人。”
“待在原地别动啊!最后一次,那是你的最后一次!”
“每一次高高兴兴出门,到半路你都会因为各种原因骂人,你花钱买药了你吃亏了你必须骂回来,你开车淋雨了你必须骂回来,你带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了你必须骂回来,只有这样你才觉得心理平衡么?每一次你骂我,一直不停地骂,骂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我不还口,不代表我不难过。你口不择言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我已经没有一点爱了,我们的感情早就在一次又一次地难以忍受中磨没了。”
“然后呢?这就是你折磨我的理由?既然没有,何必要来?既然要来,何必揪着这点不放?”
“来了快半个月了,我也在试着接受你,接受你的脾气,熟悉你的样貌,每个人都会有缺点,习惯了便好了。就在你今天骂我的时候,我还在抱着你,我用胳膊挡着雨衣,想着这样你能暖和一点。我还是狠不下心,舍不得你,我心里明明对这段感情还有期待。但是忍着,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地侮辱。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是你一次次把我的耐心逼到了极限,让我在大街上,在商场,在地铁站,在火车上,像一个疯子一样地大吼大叫。我一次次都觉得,我没有办法再继续忍受了,但想想这快五个月的感情,我也没有办法立马结束……”
“好了,别说了,但是待在原地别动,我要来了。”
兴义的七月,总是白天晴朗晚上下雨。天一黑,乌云聚拢起来,雨便来得很快。不似湘潭夏日的雨,带着潮气暖气,兴义的雨是冰凉的。
在这冰凉里,是云一直跟着导航往回走,走啊走,她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直到手机彻底没电,她钻进一家炒粉店,点了一份炒粉,跟老板娘说晚一点付钱。找个墙边的小桌子坐下来,是云给手机充好电,慢吞吞吃完热乎乎的炒粉。
易和来接她了,她出门转了个弯一眼就看到坐在电动车上的易和。
开了一个小时的车过来,易和又开回去。举着伞的是云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手,冰冰凉。他一向像个小火炉似的,这会子也冷透了。是云把伞收起来,易和非要叫她打起来,说把自己护好,不要淋到雨了。
她心里一面埋怨他要为自己的任性、狠心负责,一面又担心他有没有受凉。这两种思想时而前者居多,时而后者居多,时而杂糅在一起。但后来更多的成了后者,她不想和他说什么话,她只觉得以往都是她讨好他,亲他哄她,现在她什么也不想做,除了在软绵绵的床上睡一个好觉。
过了凌晨了,到马岭河时,是云看到了夜里的雾,不由得惊呼起来。易和停了车,他以前从来不会如此轻松地就自愿停车。他带她去看马岭河峡谷上方的雾,夜里黑漆漆的山影笼在大雾里,从高桥上看时,鬼斧神工般的峡谷,壮阔中显得阴森恐怖起来。可这恐怖又带有太多的神秘、清丽和磅礴,吸引得是云挪不开眼。
车继续行起来,雨丝在灯光里像漫天的鎏金,时而隐时而现。上坡上到一半,易和说车的电不够回去了。他找了一户外墙有插座,小院带凉棚的人家停下车充电。雨一直没停,十米外黑色的树影藏在白蒙蒙的水雾里,显得模模糊糊。
是云想,打伞的缘故,返程路上易和车都开得很慢,只有二十码。若是再开快些,伞容易被风吹跑。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他们蹲在马路边凉棚下的墙根,相隔三米。
是云抱了抱她的书包,觉得冷。天气倒也没有特别冷,只是她的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更抱紧了书包,一只手摸了摸阔腿裤,裤子的下半截已经湿透了。
东方的雷声轰隆隆,天空时不时忽闪着亮一下,照得远山白一下。是云觉得易和在自己身后打响指,转头一看,只是近在咫尺的铁门响了,远处易和正静静地坐在电动车上。天黑,加上她有些犯困,一时恍惚,产生了错觉。她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坐在原地形单影只,她心里害怕起来,她想立马跑过去抱住他。但她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害怕并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黑暗没什么叫人害怕的。
她曾经多次想要回家,又多次舍不得。学校通知八月一号报道,是云必须赶在八月三十号回去。经历了这一场心酸,是云当机立断一到家就买票。
到家后易和没有进卧室,自己窝在沙发里。是云闷在卧室被子里,又不放心他。出去睡在他身后,轻轻抱住他。已经睡了一小会儿了,但易和的膝盖、脚腕都还跟个冰疙瘩似的,是云就挨着他,想给他捂热。她想,尽管他狠心丢下她,他也为自己的狠心挨了冻,就为这一点,她不该不管他。直到他周身热起来,手脚暖起来,他也一句话不说,跟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始终背对着是云。那时候是云也彻底乏了,便独自去卧室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