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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比格是世界上最好的精神抚慰犬!(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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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的喧嚣重新填满空荡的走廊,鞋底子的踢踏声像一个个倒进开水里的饺子,咕噜噜一片。
“收工,收工,中午吃什么去?”警卫拍拍屁股,收起警棍推门出去。
我没有马上出去,而是耐心地透过等待室的铁栅栏窗户观望。
人走光后,蔺和朱乔治一块走出来,站在门口交谈。
“...辛苦你了。”蔺拍了拍朱乔治的肩膀,把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递给朱乔治。
“吃里扒外的家伙。”我大踏步径直向朱乔治走去,“你好意思收我那么多钱?还有我的房子...退钱!”
朱乔治果然做贼心虚,见我立马缩头缩脑往后逃。
“你想往哪逃?!”我大喝一声,提腿快跑,跑了没两下被蔺绊倒。
再抬眼,朱乔治早跑得没影了。
蔺保养甚好的手出现在我面前,掌心红润,指骨修长,我强忍下往他手上吐唾沫的欲望,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卑鄙无耻。”
我偏过头去,顶着膝盖的剧痛一瘸一拐准备离开。
蔺在我身后说,“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朱律师拜托我重新办张身份证...你不会真以为今天的结果是我从中作梗吧?”
我转过头,蔺勾起嘴角,“对付你,还不需要用下作的手段。”
我喉头一哽,眼睛通红,“不愧是蔺律师,颠倒黑白的事情做多了,假话也能说成真。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也会费力不讨好去救济穷苦的人。”
“傻瓜,信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通行证,我过去二十几年积攒的良好信用,即便一句话都不说,陪审团都会相信我是好人。这就是名誉的力量。”蔺从钱夹抽出两枚铜币,丢到我手边,“今晚的饭钱。”
我啐了口在铜币上,头也不回离开了。
官司打输了,房子没了,钱也全被骗光了,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我有手有脚,不怕没钱挣。
我走进酒馆,应该是我的错觉,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停下手头的事,若有若无的探究的目光扫视着我。
但我并未理会,坐在吧台旁边的椅子。
酒保没过来,自顾自擦玻璃杯,我坐会儿等他擦完二十个杯子,抬起屁股往右边挪了两个座位,用余光瞄了瞄左右,小声问,“先生,你们店里还招人不?”
“暂时不考虑。”酒保头也没抬,手上的活儿一点没停,“我劝你快走吧,要不是我们老板下了店内不许打架斗殴的规矩,你这会儿估计趴地上了。”
我灰溜溜离开,转头扎进旁边卖快餐的饭店。
店里热火朝天,我站在出餐口问里头正在颠勺的老板,“你们这还招人不?我看生意挺红火的,老板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吧?包吃包住就行,剩下的都好说,我干活很麻利,端茶倒水、洗碗洗筷、跑堂都可以干。”
“你说啥?”老板呛了锅辣子,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巨大声响过后,辛辣的油烟蔓延开来。
我提了音量,“我说,你们这还招人不?”
老板娘拨开我,接过老板刚炒好的韭菜鸡蛋和水煮肉片,“不招,不招,你到别处凉快去!”
我饥肠辘辘,冷风推搡我的后背,擦肩而过。
可惜月光如水,无法止渴。
半夜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我漫无目的向前走,不知道走到哪里能活。
天无绝人之路,一盏暖黄的灯笼挂在旅馆门前。
“老板,你这招不招人?...我是外地来的旅客,今天早上遇到了土匪,身上值钱的东西全被抢光了,可怜可怜,给我口饭吃吧...”我萎靡不振,头都抬不起来,声音细如蚊吟。
“哎呦,快走快走,我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顶多给你口水喝,喝完赶紧走人。”
还好,有杯水喝。
我站在门槛外面一饮而尽,默默向老板鞠了躬,转身离开。
天地之大,无我容身之所。
我并非恶贯满盈之人,照顾了那么多比格犬,其中还有二十几只是遭人遗弃的幼犬,怎么都算得上有善心的普通人吧?狗老天...
下腹部一揪一揪地疼痛,得不到满足的胃仿佛开始吞噬周遭的器官。
吃不饱饭,面子算得了什么?
其实蔺给的铜币,也不是不能捡。
我蹲在巷子口,脱了外衣盖在头上蒙住脸,找了块黑炭在地上写:“暂时遇到困难,愿遇好心人给一个铜币吃饭,待我渡过难关必百倍奉还!”
夜深了,街上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我手脚被深夜寒气冻僵了,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路人走过来,急忙开口说:“好心人呐!可怜可怜我吧,被骗得房子存款都没了,只好在街上游荡...可怜可怜,给个铜币让我吃口饭吧...”
那路人脚步虚浮,酒味冲天,显然是个喝夜酒的醉汉。
我本不抱希望,并不想招惹喝醉酒头脑不清醒的人,谁料那醉汉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大着舌头念:“站时...困难...咦,个,铜币,喏,给你就是。”
他用手挠了挠后腰,解下钱袋子掏出两个铜币,捏在指间。
我大喜过望,抬起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谢谢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记在心上,您留个联系方式吧,等我有钱了一定报答。”
“不用...咦?怎么是你!”
我摸了摸头上的衣服,刚抬头的时候滑落到肩上了,勉强笑了笑,“我们见过?”
“你是早上告罗尔伯公爵的人!”
醉汉皱起眉头,嘴巴一撇,露出凶相,“我说你这个人闲了没事干了,告公爵也就算了,还动坏心思!我有什么错你要回避我?我看你就是怕投票投输了,人家蔺大律师多好的人,你打不过就用歪门邪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估计是被朱乔治替换掉的陪审员。
“你认错了...什么原告被告的,我听不懂...”
醉汉正骂骂咧咧,另一个醉醺醺的壮汉从他身后勾住脖子,手上还拎着半瓶威士忌,“兄弟,走啊,站在这儿干什么?哎哟!怎么是你?”
“你们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认错什么?你就坐在我旁边,这身衣服再过八辈子我都认得!”壮汉举高酒瓶,酒水摇摇晃晃洒出大半,“你还敢留在这里?找打呢?”
“哎哎,打住,可不能惹事...”醉汉挡住壮汉的小臂。
我心生感激,醉汉还是好人啊...
“走开,是兄弟就别拦我。”壮汉挣扎了两下。
“这么好的酒糟蹋在坏东西身上就可惜了。”
此话一出,壮汉放下胳膊,“也对...”
...这俩人真是。
我无言以对,趁他俩还迷糊的状态悄悄离开。
镇子呆不下去,我往郊外走,溪水静静流淌,桥洞挡住了风沙,我揪了些野草躺了下来。
水流冲刷岸边的碎石,我听着哗啦啦的声响,渐渐有了睡意。
我看见阿曼叉腰拎着扫把,在院子里捻不听话的小狗们,比利和大狗们卸一箱又一箱的口粮,珌阁躺在树下的摇椅小憩。
我知道是在做梦了,可奇怪的是一时半会儿没醒来,珌阁闭着眼睛,嘴巴开开合合,我走近了听。
他说:“你知道真相还不帮我复仇,我还要等多久?”
我骤然醒来,冷风吹在背上凉飕飕,原来是晚上溪水涨上岸,漫到离我只有一步之遥,岸边的石子全浸到水底去了。
远远的,桥洞外歪歪扭扭走来个黑影。
还未走到,冲天的酒臭味先行一步。
我捏着鼻子,心想今天太倒霉了,接连遇上醉汉。
那醉汉跌跌撞撞走了两步,一头栽进水里。
“该死...喝那么多酒,活该被淹死!”我咒骂着把人从河里拎出来。
“光喝酒还能长这么大个子...好重...”我猛地一抬,腰椎嘎嘣脆响。
拖到桥墩旁边,我翻遍了这人的口袋,一无所获。
“好人没好报呀...”我长叹一声,拨开那人的脸,粼粼的水波送月光到他高耸的鼻梁、深邃的眼窝。
“长得还不赖。”我从他的眉骨摸到喉结,小声嘀咕,“有手有脚还当穷的响叮当的醉鬼,这张脸站大街都有人愿意撒钱。”
说到钱,我也穷得快饿死自身难保了,提不起兴趣可怜别人,随便揪了两团草给他铺上,便回到自己的铺躺下。
这一觉睡得极沉。
破晓,朦胧的日光撒在眼皮,斑驳的光影挑动沉睡的意识,半梦半醒间,我看见吐着红信的蟒蛇爬上高耸入云的松木,对着马蜂窝,嘴巴大张,露出尖锐的毒牙。
毒蜂不甘示弱,用淬毒的尾刺刮弄蛇光亮的鳞甲。
蛇收紧身躯,弹射撞在马蜂窝与树枝相连的根部。
马蜂窝从高空坠下,碎落满地,无所依的毒蜂围绕家园的废墟嗡嗡悲鸣,不一会儿离散而去。
胜利的蛇蜿蜒盘折,顺着大树的脉络下来,头上蹭了点青苔,在草地里匍匐朝我滑来,倒三角的凶瞳目不转睛盯着我。
我察觉到危险,转身逃跑。
屁股猛地刺痛,像是叫那蛇咬了一口。
我睁开眼,天色大亮,无遮盖的日光一股脑塞进我的眼睛。
我伸了个懒腰,为叫唤不停、抽搐不止的胃龇牙咧嘴,屁股墩还真有点疼。
醉鬼不见了,我挖了点草根吃,没洗干净的根须夹杂潮腥的泥土,我几乎是捏着鼻子吞下去的。
还有两只瓢虫,算是肉了。
我倒流而行,有水的地方就有岸,有岸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村庄。
离开伤心地之后,我的运气果然变好了许多,没走多久便看到炊烟。
河边的老船夫好心收留了我,他们的儿子死于前年的洪涝,老太太老得神志不大清楚了,一直卧床在家,见到我后精神竟然有所好转,能下地做饭、织渔网了,时不时笑着问我:“开船回来啦?今天钓到几只小鱼?要是能打到螃蟹就好了,打不到也正常,螃蟹太狡猾,会用钳子剪开渔网逃走...”
“你留下来吧,给老婆子点念想。”船夫说。
我待了大概二十天,河面上的风吹在浑身是汗的皮肤上,猛烈的、叫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时刻不停烘烤,很快变成和船夫差不多的黑煤炭了。
我学会了如何在风浪中保持平衡,如何在划动船棹时偷懒,知道哪处小鱼儿多,哪处螃蟹躲着乘凉。
渐渐地,关于朱乔治、珌阁、阿曼以及乐福大院所相关的一切记忆变淡,我放下了仇恨和怨憎。
我很少梦到小狗们了。
好日子没过两天,我为了一筐螃蟹回家有些晚了,划到河中央的时候船陷进漩涡摆脱不了,暴雨毫无征兆降临,迅速上涨的河面让我不由担心那老两口的安危。
我弃船而去,像癞蛤蟆似的靠两条腿扑腾到岸上。
还是来晚了,竹子搭成的房子在涨潮的河水下不堪一击,簸箕、灶台、锅碗瓢盆散落一地,茅草屋顶斜盖住废墟,似乎不忍心让我看见老人家的遗体。
我埋葬了他们,捡起老太太还没织好的半面渔网,挂在两棵树的两端,勉强躺下休息。
暴动的河水宣泄了无端由的怒火后扬长而去,除了逝去的生命外,似乎没有什么与昨日不同。
月光依旧,星星依旧,河水依旧不知疲倦向远处流去。
我躺了半宿,实在累得不行睡着了。
“南先生?”我睁开眼,十几个穿黑燕尾服的人围在我身边。
“我去!”
我吓了一跳,一个翻身从渔网滚到地上。
说实话,我现在对穿黑西装的人有阴影,一点也不想看到穿得像死神的人接近我,铁定走霉运。
“南先生不必紧张,我们没有恶意。”站在最前面的人梳大背头,笑起来眼尾和嘴边有两三条细纹,如果不是胸前微微隆起,我还以为是男的。
“我是科威特公爵的大管家薇拉,您在大约一个月前在汽岩镇的某处桥洞下救了科威特公爵,您还有印象吗?”
“记得,他当时喝了酒,一头栽进水里,我怕他被呛死,把他拖上岸。”
“就是他。”薇拉眼睛一亮,笑容加深,露出白皙整齐的贝齿,“我们找了您很久,科威特公爵希望能够见您一面,是否有幸能得到您的许可?”
“呃,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感谢,我也没做什么。”
“那您现在住在哪呢?我看旁边有间小屋被河水冲垮了,如果您暂时遇到困难,我们希望能够施绵薄之力。”
“这样好了,你给我十个银币,算是答谢了,见面不必见。”
“钱好说,科威特公爵希望以十箱金币作为厚礼回赠您,不知您有没有时间能与公爵见一面,给一个当面答谢的机会。”
十箱金币...?!
我本来不想去,奈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十五天后,永恒之都。
我轻轻推开马车半扇窗户,金光灿灿的河水好似浮了层脂膏,往来的汽艇像织机的飞梭横亘在油光发亮的河面。
河岸两边往来车马人流络绎不绝,小贩小摊的东西琳琅满目。
“那是魁斯汀河,是王都流量最大的护城河,早市人总是很多,想要买东西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去。”薇拉贴心解释道,“半个月后正好赶上国王的诞辰,会安排专人在河两岸放烟花。”
“烟花?那是什么东西?”
“从远东购置的盛大之物,点燃后三支烟花可以点亮整片天空,有红的、绿的、蓝的,各种颜色的都有,有大有小,有的像盛开的菊花,有的声响大,嗖的一下窜上天...”
薇拉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捂嘴轻笑,“我嘴巴笨,说不出烟花宴的十分之一,到时候您和科威特公爵一起去看便知。”
马车畅行无阻,一路驶向金碧辉煌的庄园。
大理石喷泉,修剪整齐的园林,清澈的晶蓝色穹顶,鎏金雕花的墙纸。
比罗尔伯乡下的庄园宏伟高贵多了。
“您好,我是霍华德·科威特,很高兴再次见到您。”霍华德坐在红绒高背椅,椅背的顶部镶嵌了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
他略微伸手,薇拉带我走到他身边,我看了眼薇拉,她眨了眨眼。
“能救您于危难是我的荣幸。”我上前握住霍华德的手。
他俊朗的面庞没有变,眼若寒星,眉如险峰,卷曲的红金长发用蕾丝发带系在脑后。
但他的眼底被阴霾所笼罩,我不由关切地问,“您也要注意身体,看着面色不太好。”
我话说出口,霍华德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薇拉面上闪过惧色。
我当时还并不知道薇拉恐惧的并非她自己,只是单纯以为说错了话,急忙纠正道,“当我没说过...”
霍华德抿嘴轻笑,“无碍,这件事我本想与南先生商讨,既然您提出来了,我也就直说。”
“您说。”我应道,“您不必拘礼,叫我胜雪便是。”
“好,胜雪,你叫我霍华德就好。”
“这怎么行?”
“不必惶恐,我亲近的朋友都直呼我的名字,何况胜雪还救过我的性命,请务必不要再用敬语和我说话了,让我们用挚友之间的话语进行交谈。”
“...那好吧。”
霍华德满足地笑了,毫不掩饰的愉悦点缀在他俊朗的面庞,犹如耀眼的太阳,夺目又叫人挪不开目光。
他从桌下的抽屉取出一张用红丝带捆绑的羊皮纸,“这是医生给我下的诊断书,我的失眠症严重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睡过觉了。”
“两个多月?”我十分震惊,“那你可真是精力充沛。”
霍华德苦笑,“我用遍了法子,甚至去冷泉大陆最北面的暗黑森林请了黑魔法师,一无所获,我只好喝大量的酒短暂麻痹神经。”
“可怜的人...”
“可是遇见你的那一天,当我再次酩酊大醉,鼻尖堵塞不能呼吸,四肢僵硬不能动弹的时候,我感受到有个人扛起我的肩膀,把我从窒息的边缘拯救出来,那一夜我睡得格外踏实。”
我摸了摸鼻尖,幸好他不记得我摸遍他浑身上下的口袋找钱,“也许是你喜欢桥洞,我听说焦虑过重的人亲近自然也能够缓解紧张的神经,或许你可以尝试在户外睡觉。”
“这些方法我都试遍了,我甚至回到我们相遇的汽岩镇大桥底下,还是无法入眠...所以我在想,也许不是环境,而是我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你能不能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我不会和你有任何肢体接触,你只需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卧室有两张床,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
我会先给你十箱金币,另外你每待够一个月,会得到二十个金币。”
“我做你的床伴,一个月能有二十个金币?”
“没错,如果你不同意,我会让薇拉送你回去。”
“当然乐意!谁会和金灿灿的金币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