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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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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行医抬头瞧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这小娘子怎么是个傻的,“人还没死呢,倒也不必急着安葬,且先抬回去,让老朽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医再说。”
张晓钰结结巴巴道:“您、您摇头,难道不是、不是没救了的意思吗......”
葛行医冷哼一声,“你哪只耳朵听到老朽这样讲了?先和你说好,这人凶多吉少,也就还有一口气罢了,要不是遇上老朽,那铁定是没救的。”
张晓钰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疯狂输出彩虹屁,生生把个行脚大夫夸成华佗在世,老行医摸摸花白的胡子,嘴角克制地打断她:“行了,别啰嗦了,赶紧抬人。”
这次男人很有眼色,巧巧撞柱时太过突然,任他身手多么灵巧都未曾来得及阻拦,眼下明白过来,立刻转身下蹲,冲张晓钰拍拍自己的肩膀。
张晓钰也不客气,在王氏的帮助下,将巧巧缓缓扶上他肩背,从后护住了,才转头与王氏道:“阿娘不若带阿宝先回去,小玉归家后自会向阿爷请罪,”说着神色一黯,“若......巧巧没能过了这趟鬼门关,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王氏忧心忡忡,语气罕见地强硬,“我们一道去,等安顿好巧巧再一同回去。”说罢不由分说地跟上,一行人脚步匆匆往葛行医住的地方走去。
葛行医名叫葛根,年轻时因朝廷征兵进入军中,人长得瘦瘦小小,打仗没打出什么名堂,便跟着一位军医半路出家学起医术,他师父是个半吊子,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一般,但靠着这份手艺活了下来,后娶妻生子,却遇到一股突厥流兵偷袭村子报复燕人,妻儿皆惨死,他也受了伤,从前线退下,直到年老放归,家乡也被并入文水村,干脆在此落脚,没事帮周围几个村子看看病。
因着这几个村子距离县城不近,所以也算两厢得宜。
葛根的小院也在村子南边,就是张晓钰前头看上的那间大槐树那片,屋舍相对没那么密集,他专门圈了一块地用来种药材。
男人的脚步迈得又大又稳,他们很快来到葛根住处。
之前张晓钰求药的时候来过,三间土石屋,不大不小,院里堆满了木架,簸箕,石舀石杵,还有许多草药,门边拴着一条瘦巴巴的大黄狗,见人来便叫两声,似是提醒主人一般。
葛根指挥人将杜巧巧放到堂屋的榻上,着手处理她额头伤处,张晓钰赶紧上前道:“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便是一些普通药草,我也识得。”
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她也顾不上会不会在王氏面前暴露。
葛根听到她的话,诧异地望她一眼,使唤起来倒是毫不含糊,“你先去烧锅热水来,再把院里的止血扇菇磨成粉,拿进来。”
张晓钰答应一声,立刻行动起来。
王氏也随她来到院中,帮她一起烧火,结果打开水瓮一看,里面只剩几瓢水。
张晓钰看了看瓮,又看了看杵在那里的男人和张宝志,“阿宝,可以带这个大哥哥去打些水来吗?”
张宝志听到自己也有事做,眼睛一亮,扯扯男人的衣袖,便要给他指道。
没个名字真是不方便,张晓钰现在也没时间与他客气,只能态度极好地与他商量道:“能请你帮忙挑些水回来吗?”对方同张宝志一样,听到终于有事做,立刻点头。
塞北不同于江南,村子跟前连条溪水河流都无,只能靠人力打井,通常一个村也只得一口,所以人们都是在自家院里放个大水瓮用来存水。
看男人挑起扁担同张宝志离开,张晓钰放下心来,这才将剩余不多的水舀入锅中,想着先应应急。
王氏在一旁看着灶火,她又立刻在院子里寻摸开,在靠近灶房的阴暗处找到一个簸箕,上面晒着几丛干掉的蘑菇。
止血扇菇和普通食用的菌菇长得差不多,只是形状更扁,也要小上一些,却是有毒的。
只能磨成粉末,外敷,才有效用,既可止血也可消炎。
她取了两片放入石舀,缓缓捣将起来,却听王氏语气犹豫,轻声道:“玉儿,阿娘没来得及问,刚刚那位——男子,是何人?”
作为里正的儿媳妇,王氏不说对村中人如数家珍,大概形貌都是说得上来的,唯有此人,她竟从未见过,而对方明显与自家女儿认识,这令她极为疑惑不解。
先前场面一片混乱,即便心有疑问,也没时间仔细询问,如今看她熟练的动作,到底忍不下去。
张晓钰料到王氏会问,稍微整理一下思路,组织组织语言,将她当初是如何救下杜巧巧,男人又是如何闯进土地庙,醒来却一问三不知的事尽数道来,包括先前张宝志的行踪,也未曾隐瞒。
说到最后,愧疚地同对方道歉:“对不起阿娘,我当初实在没办法了,才让阿宝替我去后山......”
王氏震惊非常,没想到短短时日竟发生这么多事,但听到对方的道歉第一时间安慰她:“玉儿说的哪里话,阿宝是你弟弟,替你做点事是应当的,再说他向来野惯了,皮实得很。”
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张晓钰却不会毫无负担,毕竟阿宝是原身的弟弟,并不是她的,幸亏没出什么事,要真有点意外,她难辞其咎。
说到这里,王氏似突然想到什么,继续道:“巧巧的事......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想来她必定不会怪你的。”
王氏不知道,正是因为如此,张晓钰才更难过,要是她背调做得再好点,对杜氏夫妇的了解再深点,是不是就不会提出那么莽撞的建议,巧巧是不是就不会受此大难......
对方那么全心全意地信任她,她却没有做好,这才是最令她懊恼的地方。
正当她不可避免地陷入黯然神伤时,头上忽然落下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头顶,王氏轻柔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治愈人心的力量,“你还小,能千方百计不怕麻烦地帮助别人,已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阿娘为你感到骄傲,但却无法见你因为善良而钻牛角尖,玉儿,人这一辈子啊,还长得很。”
张晓钰眼眶湿润地抬头,迷离间,仿佛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对她慈爱地笑,那是她看了二十多年的脸,对她永远有无尽耐心和爱意的脸。
两张脸孔缓缓重叠,最终变成的,是“母亲”。
她抽了抽鼻子,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一边重重点头,“阿娘说的对,是我想岔了,巧巧那么坚强,一定会没事的!”
说罢,捣药捣得更起劲。
王氏也终于放下心来,默默地守护在女儿身边。
等张宝志带着男人回来,葛根已为杜巧巧清理好伤口并上了药,但他神色间并没有轻松,张晓钰心有惴惴,直到对方终于坐下准备歇口气。
他将张晓钰招到跟前,语气沉肃道:“这位小娘子颅骨或有裂损,便是治好也有严重的后遗症,甚至——会变成傻子,你可还要救?”
张晓钰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
葛根颔首,继续道:“老朽医术不精,你可带她去县里或者府州继续寻医,前提是,她能熬过这三天。”
葛根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虽说张晓钰马屁吹得响亮,但他看个寻常头痛脑热勉强还成,似这等牵扯到颅骨的复杂伤势,他确实不太行。
张晓钰听闻此言,脸色已变得苍白,但还是尽力稳住情绪,朝对方点点头。
不论如何,她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巧巧的。
此时,时辰已然不早,快到日中,刚刚趁着在灶房,张晓钰和王氏已为葛根简单煮了杂粮饭,蒸了窝头,对方一直没提诊金的事,她却不能装不知道。
只听张晓钰赧然道:“葛叔能否宽限我几日,等我筹到银两,立马给您送来。”
葛根摆摆手,踱着方步自去灶房,示意他们自便。
张晓钰娘仨自然要回家,至于男人,她看了眼对方,见他挑回水后,便双手环臂,默默立在檐下,触及她的目光后,缓缓走过来。
张晓钰此时待他已截然不同,譬如春风细雨,想到他今日帮了不少忙,出口的语气都缓和不少,“你——今日不回庙里,我给你找一处地方,好不好?”
因着那副天真神情,她不由用上对待阿宝时的语气。
对方似是考虑了一下,接着乖顺点头,张晓钰便同王氏说了一声,将他送去大槐树那里。
那屋已被她大致收拾过,虽然没有被褥,但院里清理的杂草还未处理,可以凑合一晚。
她边走边交代:“抱歉,今日不能请你家去,你若饿了,可自行猎些野物,屋里有水,是我打扫时新挑的,委屈你先在这住一晚,之后的事——明日再说,好不好?”
对方也不知真懂还是假懂,径直点头,待她也不似那般横眉冷对了。
将人安顿好,张晓钰这才返身,和王氏张宝志匆匆往家去。
她料到家中还有一场硬仗,却还是低估了张家人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