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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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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张晓钰情绪一直不高,王氏以为她在为归家后的事担忧,出声安抚道:“这件事你没做错,别怕,再不济还有阿娘,总会护着你的。”
张晓钰朝她勉强笑笑,倒不全是因为这个,主要还是记挂杜巧巧,以及钱的事。
没有今天的事,她还能慢慢筹谋,如今只靠卖些不值钱的兔皮,杯水车薪,得赶紧再想个来钱快的法子......
思索间,忽听王氏在旁边道:“其实我今日在村里碰着秦氏了,见有人与她说了什么,这才脸色大变,接着便往后山去了,要是早知这么回事,怎么也得拦上一拦,让阿宝去给你送个信才行。”她语气里有淡淡的懊悔和叹息。
张晓钰这才明白,想来因为最近天气转暖,去后山的人多了,八成有人撞见了巧巧,这才与秦氏通风报信。
不过这事怎么也和王氏扯不上半点关系,她拉拉对方的手,故作难过道:“阿娘这不是往我心头捅刀子,说来说去,是我自己做事不周,与阿娘何干,阿娘已帮了我许多,我感念您还来不及,若不是您,这些事我多不只能与谁说。”
这倒是真真切切的实话,换一个人,她定不会将之前的来龙去脉悉数告知。
王氏冲她笑笑,轻轻拍她手背,到底还是忍不住感慨:“我们玉儿也大了,知道心疼人了,阿娘高兴都来不及,巴不得你有什么事都能与我商量,只阿娘是个无能的,帮不上你什么忙。”对方眼里含着疼惜的情绪,张晓钰只觉眼眶涨涨的,就听对方继续道,“钱的事你不必太过忧心,阿娘手里银钱不多,却还有些许嫁妆,到时你先拿去用。”
张晓钰听了赶紧摇头,“阿娘说的什么话!事是我自己揽下的,自然由我自己解决,您放心,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王氏却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张宝志在一旁听了半天,也不甘心被忽略,立刻抢着发言道:“阿姐,过年时我收到的岁钱也给你用!”
张晓钰心里暖暖的,揉了把小孩的头,顿觉心情好上不少,她怎么可能用他们的钱,总能想到其他办法的,好歹脑子里还有不少现代的新鲜玩意儿,只是苦于没有时间,没有本钱,要不然赚点私房钱也不在话下。
现在情况虽然艰难了点,总也能想到其他办法的。
很快,张家灰白的小院近在眼前,张宝志率先上去推门,张晓钰立刻绷起精神,准备接下来可能会面临的责难,是以没发现,小孩儿那一瞬间不正常的僵硬。
等她跨进门槛,脚步立刻顿在原地。
只见除了他们娘三之外的另外三人,齐齐立在檐下,一脸肃然地面朝大门,摆明了已做好兴师问罪的准备。
张晓钰眯眼,王氏随后走进来,看清院中情形也是一愣,刚要走到她身边,便听到张有福稍显低沉的嗓音:“梅娘,你过来。”
张有福平日话不多,但说出来便有分量,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和王氏讲话,所以对方脸上明显变得惴惴不安。
但对女儿的担忧拉扯住她的脚步,就在她想再次转头看眼张晓钰,张德全出声了。
“媳妇儿,你带着宝志先去厢房。”
在这个家,张德全的话就是“旨意”,必须遵守。
张晓钰也不想让王氏夹在中间难做,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对方难过,所以她微微上前一步,靠近对方压低声音道:“阿娘,您带阿宝先进去,没事的。”
说完还对王氏笑了笑。
对方终于勉为其难地挪动脚步,一步三回头地牵着阿宝去了厢房。
直到厢房的门阖上,张有福忽然动了,只见他几步跨到厢房门口,掏出一只锁,咔哒,将门从外死死锁住,王氏大约听到动静,很快转身拍门,对方却似一尊门神般,立在门前岿然不动。
张晓钰刹那间便明白,今日怕是得脱层皮。
果然,下一秒,张德全阴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跪下孽障!”
她神情莫名地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孟氏似终于忍到极致,冲到她身前二话不说冲她腿脚上踹来。
张晓钰躲开了,却令对方更加生气,“张小玉你是不是真要翻天?我们还管不了你了?”
张晓钰渐渐恢复平静,她眼中的光芒甚至称得上冷凝。
她直视对方,一字一句地问道:“阿奶管教我自是应当,只是我犯了何错需得管教?”
孟氏气急,抬手便想打来,张德全走到近前,轻轻喝止了她。
接着,他沉沉的目光转向张晓钰,“你不承认自己犯了错?”
张晓钰脊背挺得更直,“小玉不知何错之有。”
张德全盯着她忽然冷笑两声,“看来今日不动家法,你根本长不住记性,有福,去取吧!”
张晓钰虽然对这个所谓的“家法”一无所知,但她知道,必定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东西。
与此同时,厢房的拍门声愈加激烈,伴随着阿宝的哭闹声,王氏不停道歉,或者说,不停替张晓钰向“他们”道歉。
张晓钰死死攥紧拳头,直到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才轻轻垂眼,挡住眼中不停涌起的不甘和怨气。
明明她和杜巧巧都没做错任何事,可这些人像凌驾于她们头顶的神,他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们说是对的就是对的,无辜的人却要大声求饶,犯错的人却心安理得,这是怎样一个吃人的世界?
朦胧中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脏裂了一道缝,很多她下意识逃避的问题从那道缝隙下的深渊缓缓溢出,它们张着丑恶的嘴脸嗤嗤嘲笑她,哪有什么避人避世的小日子,她逃不脱,离不开,只会湮灭在其中,被迫沉沦,最后变成一堆腐朽的白骨。
但她变得更平静了。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那是个阴天的傍晚,城市边缘的棚户区发散着梅雨季节特有的霉味,巷子口的石砖坑坑洼洼都是洞,黑乎乎的污水积聚其中,她缩在长了霉斑的青砖墙根,听里面传来激烈的吵闹声,还有碗和盘子碎裂的声音,以及拳头落在人身上闷闷的声音。
隔着两堵墙,她就是能听见,特别最后一种,一下,一下,她的心会跟着一跳一跳,接着身体不由自主缩得更紧,黑黑的眼珠盯着那滩黑黑的污水,觉得自己和它们一样,散发着臭臭的味道,一种腐朽的、所有一切都烂掉的味道。
“跪下!”
她缓缓抬眼,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老者,就在张德全以为她会奋力反抗时,眼前的小娘子却忽然膝盖弯曲,跪了下去。
但她的脊背太直,让他的眼睛很不舒服。
于是他接过张有福手中一寸宽的戒板,狠狠朝对方背上击下去,“今日我便好好告诉你,什么是谨言慎行,什么是贤良淑德,什么是不敬尊长。”
戒板是北地难得一见的竹子制成,在张家已传了三代,听说是从前一位行商的祖宗特地带回警戒族人的,后来干脆做成家法,张晓钰也算幸运,这一辈小辈儿,她是第一个“享此殊荣”的。
说实话,很疼,那种一打上去绵软,后劲却强烈的痛感,很像被火焰焚烧时,火苗由小变大,由大变得灼烈,最后燃进骨血的折磨。
张晓钰其实是个很怕痛的人,自幼痛觉神经要比别人敏锐几分,偏偏老天似是顽皮,叫她经了不少“很痛”的事,大约也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非得世人演上了才能满意。
张晓钰想到此处,感到一阵好笑,不由便笑出声来,张德全眉头跳动,动作一顿,“你笑什么?”
“笑阿爷教训的是,小玉再也不敢了。”
说着她弯下挺直的脊背,整个人伏在地上,恍若认命的姿态。
厢房,王氏带着哭腔的喊声再次响起,“爹你放过玉儿吧,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两道声音交杂一处,头顶的人似是终于满意,缓缓停下动作,“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今后你不可随意出门,等到你阿奶寻下人家,安心待嫁!”
孟氏等他回屋,才冲地面啐了一口,“小小年纪学人逞能,真以为你多威风似的?真真是个搅家精,还是将你远远嫁出去,免得连累了一家老小!”
张有福依然沉默,沉默地看着她,沉默地皱着眉头,沉默地表示自己的不满,沉默地打开厢房的门。
张晓钰就那么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王氏哭着扑到她身前。
“玉儿,玉儿你没事吧?疼不疼,啊?是阿娘的错,阿娘没能护住你......”
张晓钰想冲她笑笑,眼睛却被汗糊住,王氏看着她背上交错的血印,手足无措。
她总想把事情做好,可最后总会搞得一团糟,她以为她是谁?
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陷入黑暗时,张晓钰其实松了口气,与其变成一堆臭气熏天的白骨,她其实更想一梦不醒,说不定梦里,还能见到想要见的人。
“玉儿你别吓娘!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