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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君在苏州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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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的午后,萧望去他朋友开的咖啡店消磨时光。
他朋友的咖啡店开在西北路,店看着很小,就一间门面,临着马路开着一扇木门和一扇小窗,木门只能容一人通过,小窗也框不住两个人。窗前有一个木台,和下窗沿平行。萧望在木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朋友送来一杯美式。
萧望啜了一口咖啡,抬眼,看到一个娇小身影走过。
萧望不紧不慢地喝完咖啡,跟朋友打了声招呼后走了。
那天出门的人若是提前看过天气预报,必然会在出门前拿个外套。预报折线图呈V字形,就是因为这天大降温。前一天寒潮已席卷苏北,这天势必到达苏南。
青雨朔朔而下,落到假山上,成了瀑布,落到浅塘里,成了波涛。窗前隔景又造景的细竹不经风地摆动着,台土溅泥。
雨幕久不收场,李雪砚站在博物馆一楼的落地窗前发呆。
晚上还有晚自习,再不回去就要迟到了。李雪砚从包里掏出伞。
刚走出忠王府大门李雪砚就后悔了,风直接把她的伞吹翻了。在屋内只觉得有些凉,以为是博物馆为了更好地保存文物把室温调的低,这才知道,是这北方来的风把气温吹掉了几度。
博物馆门口有两个大妈趁机贩卖雨伞,劣质到只能作为一次性用品的透明雨伞,要四十块钱一把,人力车夫也借天时”和“地利”涨价。中午时三块钱就愿意把人从北寺塔拉到狮子林,现在起步价要三十。
巷子里也打不到车,李雪砚把雨伞掰回原型,顶着风雨向前走。
走出巷子,李雪砚左顾右盼,想要找到个路标,她忘记应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滴~”,一辆黑色的车在李雪砚面前停下。
车窗缓缓放下,露出一张硬朗的脸。
“我们见过的。”车里的男人说。
李雪砚把伞柄靠在肩颈处,看着男人,不语。
“上车吧,现在一时半会打不到车的。”
李雪砚看了眼手机,打车软件上显示她前面还有八个人在云排队。
李雪砚当着萧望的面给车牌拍了张照,然后转到车的另一边去开门上了车。
萧望丢给李雪砚一个毛巾。李雪砚擦了擦手。
\"你叫什么名字?”萧望问。
“李雪砚。”
萧望一愣,顿了几秒,才说:“萧望,草字头的萧,愿望的望。”
“嗯。”李雪砚回应。
“你是雪花的雪,或者……木字旁加个雪的樰,燕子的燕或者大雁的雁吗。”
“雪花的雪,砚台的砚。”
萧望沉默了会儿,说:“黑是极黑,白是极其白,黑白分明,好名字。”
李雪砚不加修饰地打量起萧望。
萧望问:“晚上有事吗?”
没有事,但是李雪砚说:“有,学校里有点事。”
“学校在哪,我送你回去。”
“××学院。”
一路无言。
车在校门口停稳后,萧望说:“留个微信吧。”
李雪砚没有反应,几秒后,她打开手机点开了二维码。
在关上车门前,李雪砚看着萧望的眼睛,说了声谢谢。
一周,两人都没有给对方发过信息。
周五晚上,萧望给李雪砚发了条信息,言简意赅:“明天晚上有空吗,出来喝杯咖啡。”毫无新意的邀请。
晚上十一点钟,李雪砚给他回了个好。
发完信息,李雪砚去敷了片面膜。
第二天下午,李雪砚走出校门便看到了那辆黑车,它停在了一个不显眼但知道它的样子的人一眼就能找到的地方。
李雪砚走到车右侧,利落地打开车门,探身坐了进去。
萧望看了眼李雪砚,她今天明显精心打扮过,天蓝色的旗袍裙,米白色的小披肩,一对珍珠耳珰,两弯柳叶细眉。
“很美。”萧望不加修饰地夸奖,就如她一个星期前不加修饰地打量。
“谢谢。”李雪砚说,落落大方。
李雪砚站在一栋小楼前,用开玩笑的语气对萧望说:“这真的是咖啡馆吗,你该不会是把我拐会你家了吧。”
萧望笑了笑,喉结微动,“我本来想带你去姑苏我朋友那的,但是他家的装修风格太后现代化了,与你今天这一身穿搭不配,所以带你来了这。”
这家自隐身份不好好营业的咖啡馆是一幢两层的白色小楼,坐落在一片小湖旁,朝着小湖的一面至下而上开了两层楼的落地窗。
坐在一楼窗边,能看到窗外半人高的芦草,湖面上的游鸭,还有水中的青荇。
萧望半瘫式坐在竹篾椅上,问:“这里怎么样。”
李雪砚漫不经心地用咖啡匙搅着咖啡,望着窗外,说:“此处,风景甚好。”
萧望悠悠一笑,看向落在湖面上的夕阳残影,又看了看李雪砚的眼睛,笑容渐收。
他们之间是那么自然而然又水到渠成。每周五下午开始李雪砚就没课了,下午三点半,萧望会准时到学校门口接她。
轻丝如凉雨,与她的肌肤相贴,严丝合缝,小羊皮粘腻,摩着她的脚跟。她出了校门,踽踽走到那辆除了颜色低调其他地方都不低调的黑车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手扶着车窗,一手抚着袍衩,侧身坐了进去。而后,她看向驾驶座的那个男人,巧笑嫣然。
李雪砚从来不主动问萧望要什么,但也不拒绝萧望给她的东西。她会伸手收下然后说声谢谢。
很快,李雪砚宿舍里的私人储存空间就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有用的没用的东西填满了。很快,她全寝室的人都知道了——李雪砚被一个有钱人包养了。李雪砚对于这些流言蜚语,不回应,也不辩解。
毕竟,空穴来风,她们说的,也不能说是假的。
萧望送了她多少东西,她收了萧望多少东西,他俩都不记得。但有一件礼物,让李雪砚终生难忘。甚至可以说,每天入睡前,她都会想到那件礼物,进而想起萧望,想起他们的那段过往。
那天,李雪砚穿着一件冰蓝色丝绸吊带睡裙躺在萧望家的大床上。她侧过身,用手腕支着脑袋,绸布似水,流过她腰部的山谷,又攀上她臀部的高山。她问萧望:“这床单是什么颜色啊,挺特别的。”
萧望掀扯掉上身的背心,扑上去,把李雪砚压在身下,贴着她的耳根说:“遗梦蓝。”
三个月后的一天,李雪砚像往常一样走向那辆黑车,发现萧望竟然站在车外等她,此前他从来没有下过车,惊讶的表情在她的脸上转瞬即逝。
萧望见她来了去打开了后备箱,一个黑色的木箱呈现在眼前。
“打开看看。”萧望姿态随意地靠着车。
李雪砚靠近,闻到了一抹郁而不浓的香,像是植着草木的泥土经春雨润过后的味道,细嗅得芳,甘入肺腑。
李雪砚的指腹摸上锁扣,指盖磨过金属,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微抖。
掀开箱盖,她看到了流动的蓝。而这流动的蓝上,有静谧的花、摇曳的草、翩然的蝶,还有寂寥的月。
这是一套锦绣床上三件套。
“这……这叫什么名字。”李雪砚知道,萧望家纺织厂生产的只供出口的工艺品级别的床上套装都是有名字的。
萧望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脑,回答:“庄生梦蝶。”
2020年夏,李雪砚本科毕业,她拿着澳洲某U.S. News世界大学排名前三十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给萧望。
萧望对着通知书看了良久,说:“挺好的大学,去上吧。”
半响,他又说:“注意自我防护。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李雪砚有点惊讶,萧望这生活态度不像是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人。
她答应:“好。”
萧望家的丝织产物主要供往国外市场,疫情以来,进出口贸易受限,萧家的生意又遭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萧望的父亲已经在疗养院里躺了五年了,这几年来,萧望玩归玩,也在好好做事。
一个深夜,萧望给李雪砚打了个电话。他问睡了没,问在那边过的怎么样,问打给你的钱够花吗。
曾经两人在一起时,经常是相顾无言,现在两人间隔着六十多纬度,反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萧望说现在国内地摊经济发展得如火如荼,说他昨天去吃了碧螺虾仁,说最近这边降温了。
李雪砚说她上周末去徒步了,说她认识了很多有趣的朋友,说这边疫情挺严重的。
闲聊了一个多小时后,李雪砚问了:“现在是生意不好做了吧。”
萧望嗯了声。
“你不用再给我打钱了,以前攒的还有,够花。”李雪砚说。
“供你到硕士毕业,以后想要也没有了,小妮子。”萧望语里带着笑意。
李雪砚撒了几句娇,突然问道:“你们家前几年是不是建立个文化馆?”
前些年老爷子非要搞什么弘扬传统文化,沉淀企业文化,宣传丝绸文化,在市区内的一个工厂旁辟地建了个文化馆,以丝绸文化为主题。
“是啊。”萧望答。
“现在是作为工业旅游景点对外开放吗?”
“是的,客流量还不错。”
李雪砚顿了下,说:“国内游客也可以成为产品消费者。”
萧望沉默了会儿。“雪砚,你真的很聪明。”
萧望在文化馆二楼腾了块位子,专门用来摆放厂里的产品,又将原本就空空落落的三楼整个改成丝绸大卖场。导游将游客们带进来后,会换由公司的人来进行带领参观和讲解,参观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商品销售区,讲解讲着讲着就从讲文化讲历史讲技术变成了介绍商品。
这一销售方向的改变和营销方式的运用,为萧望家积压的无法出口的产品打开了销路。
萧望一下子忙了起来,有时候还会亲自上阵,到文化馆去“兼职导游”。
忙起来好,忙起来就会忘掉很多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