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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诉衷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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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刘镜朗走出办公室,满心的激动简直要溢了出来,第一个就觉得应该和颜廷榘分享这个好消息,然而转念想到了父母,又不知该如何对他们提及这件事,虽然之前也曾设想千百遍,有朝一日该如何拍着胸脯诉说自己的豪情壮志,可真到了这个节骨眼,倒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在这里思绪满腹,脚下不知不觉竟然来到颜家附近,一路想起那天在自己家和他闹,对方脸上呈现出的,是一种难以言传的哀怨动人,简直让他不好意思去看。
刘镜朗不由想:你要存心想跟一个人好,就会在那人跟前显得傻里傻气,以前都是别人傻,这次轮到他了。
不过他这个人生性开朗疏阔,做事说话从来都不会有那么多顾虑,反正他就要如愿入伍了,有了这件事做挡箭牌,他决定找个机会和颜廷榘聊聊,就当告别也好。
于是刘镜朗来到颜家门口,就见门口停着辆吉普车,两个荷枪实弹的军人守在大门口,好像两尊门神。
这应该是王老太太提及的那位“李将军”来拜访,于是刘镜朗在附近找了个茶馆落座,心想这条道是来往车辆的必经之路,只要来客走了,他就立即过去。
哪知道这位访客一直待到了日落西山才走,刘镜朗尽管饿着肚皮,还是敲响了颜家的大门。
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颜廷榘本人,他的脸上带着困乏,看到刘镜朗来,也并没有显得吃惊或者流露出喜悦,乃是邀请他进屋喝杯茶而不是吃晚饭,刘镜朗不由猜想对方或许是出于礼貌才邀请他进来。
苦苦想念许久的人一旦真的出现,要比想象中的人要美好鲜活百倍,尤其是对方一旦笑起来,眉梢眼角都那么好看,可刘镜朗同时也发现:即使你做好了坦诚一切的准备,其实也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他只好先说账房罗先生要找工作的事儿,颜廷榘道:“难为你还惦记着,让他去学校找我就行。”
然后他又说了今天去财政部考试面试的事儿,说到那位张先生很和气,颜廷榘立即道:“这是你自己的本事,估计八九不离十了,祝你夙愿成真。”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半响颜廷榘才道:“那你什么时候入伍呢?”刘境朗道:“大概要过年以后了。”
颜廷榘看他似乎还有话要讲,用调侃的语调问:“怎么了,不舍得走了吗?”
来之前刘境朗总想着,只要对方不讨厌自己就够了,可一旦从对方身上感受不到想要的回应,他又觉得难受,之前那种兴高采烈早就消失了,情绪低沉地很。
他盯着对方说:“我只是在想,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人的缘分该来时挡不住,天南海北也要拴在一处;该走时也拦不住,再不舍或者遗憾都要接受现实。”
颜廷榘没有回应他的话。
于是刘境朗连绵不断的话语就枯竭了,他有些结结巴巴,仿佛没话找话般,说:“我还没和家里讲,他们不知道,前儿我母亲还说要给我介绍个姑娘,西南联大的,还在读书,说毕业就结婚。”
颜廷榘“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好看吗?”
一句话就让刘境朗产生了挫败感,当他意识到这点就越发有些慌张,因为没想到自己的热情竟是这样的脆弱。他立即道:“好看!”
颜廷榘说:“再好不过了。”
刘境朗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地脸,顿时明白今天的失望和希望其实都是不应该的。
他苦恼极了,也许是因为有暮色掩护,他升起破釜沉舟的勇毅来嚷嚷道:“好什么啊!”
就见他直勾勾地望着颜廷榘说:“我都不认识她,而且她又不会陪我打球,也不会下棋,更不会像你那样——”
“够了!”颜廷榘突然道,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惶然,但并不是羞愤或者恼怒,而是一副固执倔拗的神情,好像应该受到责备的并不某种感情,而是被宣之于口的坦率。
刘镜朗立即就意识到,这个情感充沛的男人正在用坚强的意愿挣扎,这是一种迫切想要战胜的、顽强的抗拒。
这也证实了他们彼此确实存在某种无法述之于口的情感。
就听颜廷榘的声音有些嘶哑,低声道:“你怎么什么都要说出来?”
刘镜朗立即说:“不说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可不喜欢猜来猜去。”
对方又沉默了,脸像一把刚磨好的刀一样寒气逼人,这让刘镜朗多少有些心惊胆战。
终于,颜廷榘道:“天黑时做出来的决定都是不作数的,早晨看到太阳光,人就会晓得自己的冲动和失误。”
末了,他看了眼刘镜朗,笑道:“你还是多听父母的建议吧。”
刘镜朗来之前期待他说各种各样的话,唯独不是这一句,就听颜廷榘又道:“早点成家也好,到时别忘了请我这个朋友喝杯喜酒就行。”
刘镜朗素性道:“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朋友!”
颜廷榘道:“你倒说说,咱们是什么样的朋友,嗯?”
一旦被要求畅所欲言,刘镜朗反而哑口无言了。
颜廷榘笑笑,说:“你真是小孩子脾性,女朋友交多了觉得没意思了,又玩新花样。”
“我可不是那种人,”听见这话,愤怒的利刃顿时刺穿了刘镜朗的身体,他能感觉到一股愤懑之气在体内冲荡,便不由伸手朝边上的茶几拍了一掌,就听见“啪”的一声,竹编茶几顿时被拍裂,连同上面的茶水点心散了满地。
颜廷榘看上去却并不生气,只是脸色煞白。
两个人这一别,转眼就深秋了,刘镜朗一直瞒着家里人,没说要去当兵的事儿,也没再见过他一次。
这天因为王老太太生日,刘太太特意登门探望,还送了很厚的礼,没几天,王老太太便也带着外孙来刘家走动,两个女人在那里亲热的家长里短,刘镜朗和颜廷榘也偶尔说上几句,刘镜朗看到对方那种淡淡的样子,一种微妙的不快又压上心头,似乎原本指望看到一个稍微有点热忱的他。
唐白苑明显感到气氛有异,就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玩笑话。
还是王老太太提起了那位李将军终于不再登门的事,神色显然大为轻松,唐白苑笑道:“我听父亲提过,那位李将军可是军内红人,你把人家回绝了,不怕他找你麻烦?”
颜廷榘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不得不道:“那也总比一直敷衍人家好!何况我性子散漫,并不适合入伍。”
一直等到送走客人,唐白苑才小声问吴六一道:“那两个人是怎么了?说话都不带正眼瞅人的。”
吴六一道:“估计是闹别扭了。”
唐白苑叹口气,说:“颜先生这种人我知道,看着和谁都和气,骨子里非常刚,一旦心里有了主意,宁可把自己耗死,谁也别想拉回来,小少爷看着好强,其实心思软,只要别把他逼到墙角,再说上几句好话,什么事儿都有转圜的余地,反正就是个聪明面孔糊涂蛋。”
再说刘镜朗这边,因为那天拍碎了颜家的东西,心里过意不去,那天当着长辈的面又不好意思承认,这天便鼓足了勇气去找他,又怕借口不足,顺便就把之前借的一本书带来还,哪知道算好了那天颜廷榘应该在家,结果却扑了个空。
等到刘镜朗走了,王老太太就回屋问道:“你们是吵架了吗?明明在家里,还非要说没人。”
颜廷榘说:“我今天什么外人都不想见,您也别问了。”
第二天是个阴天,刘镜朗回家路上就听见雷鸣不已,等到了家,刚进门,迎接他的除了大雨刷刷的声音,还有颜廷榘的一封信。
刘镜朗拿着这封信刚进屋,就听到半空中一声焦雷,可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比这雷声还要响,以至于他刚看到熟悉的字体,还没有看到里面的一个字,就觉得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深呼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冷静,这才继续把信读了下去。
信本来就不长,他只看到一行字:“我要去成都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和你下棋了。”
刘镜朗拿着那封信,坐了很久,他想像颜廷榘这样的人,不大会和人绝交,只会渐渐地、淡淡地退出那个人的生活,慢慢的结束一切,而所谓朋友,才真是全天下最可笑、最暧昧的称呼,一切不成形的交情都可以安排在这个帽子里面。
而他,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要那一点点残羹冷炙!
秋天很快结束了,周末的某天,刘镜朗出去聚会,刘贵林和刘太太也难得晚饭后在客厅聊天。
刘贵林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炮科毕业,后来受了伤不能再打仗,便开始经商,倒也闯出几分名堂。
如今全国的兵工厂都西迁,重庆是大后方最大的“武器弹药库”,而钢铁乃武器之母,刘家的生意也多亏了兵工署才总算有点起色。
想到这里,刘贵林道:“中日全面开战前夕,日本每年钢产量是87000吨,中国是700吨,差别实在巨大,现在又赶上战时,太难了。”
他顿了一下,才说:“以后厂子里事儿我打算多让老二参与一些,他心思缜密,能缩能伸,镜朗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刘太太笑道:“二叔倒是很懂得变通,就是太懂得了。”
刘贵林一想起这个儿子,刚才还饱满的激情,好像气球上戳了个洞,突然就消失了。
他问:“听说去年夏天,门口天天都有个女孩子堵那小子,怎么回事?”
刘太太情知有人多嘴告状,只是笑道:“告状多嘴的人消息也太迟了?捕风捉影的事儿,别瞎操心!”
刘贵林哼了一声,说:“他要是仗着自己的皮囊欺男霸女,板子可是不长眼。”
见妻子面露不快,他才道:“我就担心他是快朽木,摆着好看而已,应该让他赶紧成家,有了妻子以后多了个管他的人,省得我们两口再操心。”
这个结论刘太太还是很赞同的,便道:“他从小锦衣玉食,但一点纨绔子弟的习气都没有,无非是淘气爱玩。”
刘贵林冷笑道:“怎么不和人比读书呢?如果当初好好学文化课,也不至于考不上航校!”
刘太太嗔怪道,“哎呀,我巴不得呢,咱们统共这么一个儿子,为什么要去当兵?”
他们正在这里家长里短,突然就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管家老吴慌慌张张冲了进来,道:“不好了,小少爷闯了祸被抓起来了?”
刘太太的茶杯啪的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刘贵林站起来问:“怎么回事儿?”
这里的动静这么大,外面人早就注意到了,刘靖林夫妇很快就被喊了进来,刘家的哼哈二将也悄悄躲在门外偷听,奈何大人们声音太小,半响也只听了个七七八八。
俊宁对妹妹解释说:“有位大官的少爷竟敢调戏大哥,结果被大哥打成了猪头!”
玉宁不解道:“为什么男的会调戏男的啊?”
俊宁挠挠头,表示同样的不解,道:“可能因为大哥像女孩子一样漂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