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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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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大周,外有异族夹击,内有朝廷腐败,年年征战,苛扣粮税,百姓苦不堪言。
常宁公主独自一人扶持着幼弟太子景珩,步步险棋,在朝廷之上处处受制于外戚淮南王,那时已然疲惫不堪。
常宁在朝廷上,除却头顶上徒有虚名的“公主”称号,同景珩两人,如同废人。
而顾卿浔的出现给了她希望,她想要让他去北方的战场上替自己打开那条权谋之路,于是不顾一切,力排众议,剔除旧籍,将他送去了淮南王的军营之中。
他在踏入军营那一刻,也不知晓自己将会在此后的一生里,为她带来怎样的荣耀。
他无比明白,若是她需要,他必然甘之如饴。
此为,一粥之恩,一生相报。
他到临这个军营前,是西凉再次征伐大周之际,边地官员的奏折一日又一日地堆叠于龙案,短短不过两月,不堪一击的大周节节败退,再失十余城池。
朔境苦寒,荒地遍生,风沙扬起的时候,总是能将那一片稀疏草地覆没,他的视野里仿佛从来都没见过哪种靓丽的色彩,除了灰蒙的天穹,便只剩了苍茫无涯的荒野。
他偶尔会混迹在军伍之中,听着身边的士卒们讲自己家乡的故事,还有心爱的姑娘,可每每到他的时候,他的回答永远都是沉默。
少年心藏许多事——他有一个早已化作汪洋的故乡,和一个无法畅意胸口的姑娘。
大军一路往北,行军一月,由淮南王麾下的大将主将帅,刚抵达辽州城的当晚,便遭突袭,周军不备,只得弃城而去,这一退竟是被迫退至辽城百里之外驻营待整,一时之间士气受挫,全军低迷。
十几日后,两军再次交锋,却是有一少年于前一夜单枪匹马杀进西凉主帅营帐,众目睽睽之下,将那血淋淋的西凉主帅头颅,抛之众人眼底!
众军哗然。
将士皆是愕然于此事,西凉凶残,威胁了周朝边境几十年,乃是境中百姓人人皆知的事,又有哪个敢同那西凉人单枪匹马对抗的?
那位少年很快便被主帅提拔至偏将军,统领几万军伍。
许多人纷纷开始打听这位新刚上任的偏将军,一打听,才知晓,这位少年,出生草根,却起于军伍,武艺超凡。
姓甚名谁?
顾氏,卿浔。
认得他曾同他身为一个军伍的士卒们听闻后,不可思议之下,皆是叹惋,却又觉得当该如此。
抛却外界哗然,顾卿浔营帐是夜却收到一封无名飞鸽传书,那只信鸽毛皮光泽种类皆是上乘,他眉心一跳,自那踝处摸索到一张纸条,施展开来,纸上字体笔锋苍劲秀丽,他看过了,便将纸条放于烛火之上。
弋弋烛光之中,他看着纸条顷刻间便灰飞烟灭,那些个灰胎散落于地,他忽然笑了。
她已在京中打点好一切,她要他成为淮南心腹,成为大周新贵将领。
之后的一切,便如同大周青史里记载的一般——那就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收复计划,此后捷报连连传入宫中,传遍大江南北各个百姓耳里。
他的出现,扭转了大周与北蛮人二十几年来的出师败绩,两年的时间便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夺回了宁州、建州等十几座城池,奋低弱士气,镇边疆民心。
皇帝龙颜大悦,连跳两级,亲封他为步兵校尉,执掌十万大军。
更是有坊间传闻,淮南王亲属带了淮南王的意思,私里近身这位将军多次,而这位将军的态度却总是扑朔迷离。
而依照周律,他该回一趟朝廷,拜谢君主,领功受赏。
启程回京的那一日,他忽然想起自己已是许久不曾见过她。
这些年来,战场血雨腥风,将士之间的勾心斗角,当初的血气少年早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少年将领。
他终不负她期望,为她挣得来了一寸喘息之机。
十来数的人马日夜不息地往着南方而去,抵达邺城的那一日,是七日后的子夜时。
他犹记得自己候于宣政殿前,从那殿内出来时,有傲慢的大臣在宫门之外大声挑衅,直言呼他为“黄毛小儿”。
他但笑不怒,却在那大臣与他撞肩而过的一瞬间,伸脚一拌,又在那大臣惊慌狼狈扑倒之际伸手险险扶住。
然后在众臣面前肆意调笑道:“大人,失礼了。”
至此,他嚣张狂傲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他留京不过数日,满心期望能如愿见她一面,可却从自己踏入周宫的那一刻起,到他领赏受封启程回朔境,都不曾见过她的身影。
倒是他当日自宣政殿出来与那大臣争执之事,被宫中人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不少朝臣以为,顾氏卿浔年少气盛,难为官场,理不应当此重任。
可是在这个世道里,淮南王威慑皇权,而此刻有一少年英才横空出世,超群能力行事果断,任谁都愿拉拢一把,淮南王既镇压不住,那就要么赶尽杀绝,要么笼络至麾下。
他归程回营时,策马扬尘,在远郊那处的亭子里瞧见了一人。
她见到他,从那亭台之中迈出步来,眼眸直直盯着他一众人马,她身后的侍女见她被风雪打湿,急急地撑伞上前。
烈烈寒风席卷亭台四周,霜雪已过,寒气逼人,赤梅秀色正好,只是寒风凛冽,将她的锦绣金纹裙袍扬起,便是裘领大氅也阻挡不了的迫寒。
他心头微震,急急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快步走去。他拱手作揖,笑意已是挂在了唇角:“见过殿下。”
她颔首,恢复了往日矜贵模样,只道:“真可惜,又得远赴边疆了。”
他道:“答应过殿下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她不语,凝视着他,踌躇了半天,她方开口:“大周如今诚然如你所见,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所以,百姓需要人来安定他们的心,朝廷……也是需要有人去清除腐败。”
他愣了愣,竟险些以为她这一趟是专程来送别自己。
他笑意渐凝:“殿下的意思……”
她望进他的眼,坚定而期冀:“这世道,已不再是盛世,而那样的时代,却是大周百姓的夙愿,顾卿浔,本宫既希望你能做到,大周的百姓,自然也渴望你能做到。”
身后是战马自鼻孔发出焦急之声,那寒风欲渐猛烈之势,将她的双手冻得通红,她说了这样的话,一双眸子紧盯着他,他不曾理会,却也不曾离开。
她倔强地站在他的面前等着他的回答,就是一身的清傲风骨,也抵不了这京郊的寒风凛冽。
他自然明白。
他有将才之相,却又行事乖张,这些日子以来多的是参他,蔑他的小人。
而她这般急切地要他一个承诺,试探着他的忠诚,说到底,心中还是不信任他。
他沉默了良久,方才一声叹息,叹她那席话中诸多的试探。他道:“殿下可知,朝廷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再难以……”
话未尽,他便戛然止住,只因她蓦然抬首,眼中威严隐现。
他顿了一番,自知失言,背过了身,道:“殿下,回宫罢,告辞。”
言罢,他疾步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扬起的风尘里。
而这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戎马倥偬,少年一晃眼,转身便已是身经百战的万军之首,淮南王下那位主帅见他日益得势,便总是无时无刻使绊,帐下首领皆是贵族子弟,自然比得他平民之身,所以,他受军拥戴,是大错,是不忠。
那些个背后的刀枪暗箭不断朝着他倾倒而来,可若非大事,他却也常常难置心里。
边境雪峰铁河,到了夜里,风霜极大,天穹夜色却是极好,繁星密布,仿佛手可摘星辰。他总是爱躺在那冰河旁的荒地上,听霖霖水声,回忆她曾说过的话。
——这世道,已不再是盛世,而那样的时代,却是大周百姓的夙愿。
他将她那些话来回细品。
她要他并肩同行,却又始终放心不下。
他哂笑。
小时候常听说书的爷爷讲,无情最是帝王家。
这个始终心怀天下与百姓的女子,当真也是,如此凉薄。
到后来他也没将这件事过于记挂心上。
一切的转机,是在永宁二十一年,他收复大周失地锦州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