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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情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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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见胡一这反应,便知道,接下来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了。
即便自己内心再怎么纠结,自己再如何害怕胡一的未来,再怎么恐惧欺君之罪降下,这件事已成定局了。
刘妈妈知道自己不忍心看胡一带着幻想,度过终身。
因为这是她,亲手为胡一画出的虚幻。而很有可能,这虚幻,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幻化成仇恨。
胡一紧闭的双唇里,刘妈妈让自己听见了那声决绝。
“既是如此,那此次便是终局罢。”刘妈妈抚摸着桌面上的那金黄,“一切将在此后终结,无论繁华,还是情。”
“可否?”
刘妈妈抬眼,坚定的看着胡一。
胡一显然是没有想到刘妈妈的态度竟会反转的如此之快,况方才还在自卑于自己的身份。她慌张地看着刘妈妈的眼睛,不知所措。
“无言,便是认了。”刘妈妈站起,“老身便替你再撒最后一次谎。”
胡一眼里的刘妈妈越走越远,伴随着关门的清脆碰撞声,胡一这不知所措的以后,便也是正式开始了。
夜晚,胡一闭眼中,繁华与绝望交织着出现在面前。一片黑暗的幕布上,上演着胡一内心最为希望的,和世间最为绝望的事情。每至见了血,胡一都会惊醒,看着眼前随风飘摇的床帘,深深浅浅颜色,终是在胡一脑海里扎了根。闭眼、睁眼、再闭眼、再睁眼……胡一已经数不清,那黑蒙蒙的墙板,照亮了多少次她的梦乡。
天终于亮了,朝阳甚至比往常还要明亮不少,胡一带着疲惫的神情,迎接着同样忧心忡忡的刘妈妈。妈妈帮胡一挑选衣服,帮胡一粉饰脸颊、穿戴珠宝。
半个时辰后,一身清水芙蓉,从勾栏这座污水中,踏了出来。
刘妈妈看着胡一搭上马车,影子渐行渐远。
转身回了院里,在这滩污水里,继续摸爬滚打着。
胡一一下马车,迎来的便是公公,急切地把胡一领进宫门里,齐光只敢在门柱后,小心翼翼地瞧上这么几眼。
这几日在宫中,忙完太子的生辰礼,还要帮忙着准备着□□的生辰,太子该送何礼物,太子如何对□□献词,太子如何穿着得体,每日每日……齐光忙的焦头烂额,却特意从公公们挑选衣物之时,悄悄从东宫走出来,到门口,看上这么一下,这么一张梦里不断涌现的脸。
直至朱红宫墙吞没素白身影,齐光才离开光照之下,继续回到那片阴翳之下,带着笑容继续监督着他们挑选。
不知道胡一此次入宫,会经历什么。
齐光微笑的面容里面,担忧与期待交织。眼前一明一暗的宫墙,黯淡了色彩,也暗淡了齐光心里的期许。
胡一随公公入了门,宫中的乐坊与东宫差别很大,栈道比东宫多了不少,木制墙壁上齐整的摆放着各样的乐器,似那笙箫,胡一从前见院内的姐姐吹奏过,兴趣盎然地在姐姐面前把玩过一番,却依旧没能让这个乐器,发出它自己的声音。
公公见胡一看那笙箫看了许久,便开口问道:“小姐这……是想试试?”
“非也非也,只是想起了些许往事。”胡一害羞的摆摆手,赶忙接着下一句问道,“多谢公公关心,接下来将去往何处?”
“教坊司。”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尚书等候许久。”
胡一一听尚书名号,哪敢怠慢,加紧脚步跟上公公。
胡一赶到教坊司时,被眼前的阵仗惊吓住了,尚书一人立于高处,阶梯下所坐的都是衣服统一的乐人,齐齐整整的扭着头,盯着胡一身上看。眼神中的不友好瞬间穿透胡一的身体,直击胡一的心灵。
“坐。”尚书用手指指了指那最接近阶梯的空位置。
胡一看这座位排序,犹豫不决的在原地踌躇了几秒,终是忍不住周围的注视,面红耳赤地向那个空座位走过去。
“谢尚书。”胡一还没忘答谢。
只是那空位好似无尽深渊,胡一并不想靠近,但尚书的眼神似乎带着细线,牵扯着胡一向前走去。
“善,则今日便来,置之,约莫十日后乃□□生辰宴之事,胡一,你可知你需弹何曲,奏几曲?”
“小女惶恐,尚未得知。”
胡一正襟危坐,身边的乐人嗤之以鼻的气声冲击着胡一地耳朵,她无措地看向尚书。
“无妨,汝天资聪颖,且是□□钦定,善也。”
“谢尚书。”
“公公,将胡一带下习曲,务必促其三日之内熟练之。”
“喏。”
胡一起身,随着公公去了。
这一路,胡一的头就没有抬起过,心里不断回想着方才那段凶狠的凝视,不断回响着不屑的鼻声,胡一深深叹了一口气,究竟这次在这,自己真的能和之前那般,不负众望吗?
胡一抬起头,看着廊外蓝天,白云纯白,一点点留丝,慢慢的飘散,不问终点,也不知起点。
又一声叹息,对上了一双从没料想过的眼眸。
齐光带着温柔水乡,将胡一包围。荡漾着的美好,渐渐瓦解着刚刚残留着的余丝。
她好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双眼眸了。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强烈的喜欢包围了。
胡一呆呆地看着那双眼眸,四肢渐渐松软,站定在原地,静静看着这场波光粼粼。
“小姐?怎不走了?”
公公转身,问道。
“无妨。”胡一笑笑,“此中景实美,多看几眼罢。”
“喏。”公公躬身,转身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齐光,说了句问候话,齐光便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胡一低头笑着,与齐光擦肩而行。
那一瞬间,胡一此刻多希望自己就是从地方来的小姐,多希望自己能与齐光,在某处花前月下相遇相知相爱。
惜连第一样都以不可能,又怎可能有后续发展呢?
胡一转头,看着齐光挺立的身形,叹了口气,跟上公公的脚步,继续往前走着。
接下来的三日,胡一要备好近10首曲目,待皇后娘娘挑选过后,剩五首,胡一与一众乐人联袂弹奏两首,而胡一独奏舞女独舞有一首,胡一独奏众舞女起舞有一首,胡一独奏一首。
时间紧迫,在东宫备太子生辰之时胡一都未如此痛苦,且在教坊司,无人愿与胡一为伍,胡一每每独一人来,独一人去,孤独故而心生忧伤,心生忧伤却无处诉说,连这把筝也无法听自己言语,度日如年。
选曲之日,皇后邀请太子共赏,胡一事先并不知情,带面容憔悴满手伤痕走进慈宁宫之时,抬眼便看见了齐光。
胡一赶忙低下头,心中不知是慌张还是喜悦,跟着公公的脚步走向中央,将筝置于架上,待着皇后娘娘发话。
胡一始终未抬眼看过齐光。
可齐光的眼神里,胡一憔悴的脸颊将心上思念溢出,紧闭着双唇深呼吸着让自己慢慢冷静。
忽而胡一手上伤痕惊现,齐光终于还是张大的嘴巴,在金黄阳光的照射下,深呼吸着让自己能够得体的站在太子与皇后的身后。
可是眼里的愤怒与心疼怎么藏也藏不住。
胡一端坐在筝前,低头演奏,脸上时不时浮现疼痛撕扯的神情,但很快就被声音淹没,转为平静的面无色彩。齐光耳朵里的音符滑溜溜的跑过那张苍白的脸,划过空气盘旋。
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能呆呆地看着胡一。
尽管十曲毕时,大殿内的掌声与赞美不绝于耳;尽管胡一站起,低头恭顺地回应着这一切;尽管皇后娘娘上前,给了胡一赏赐……他呆滞的神情,只在胡一身上有些许鲜活。
“齐光?”太子回头,看着齐光,“齐光?”
齐光如梦初醒,晃了一下,才重新在太子身上看清了繁荣世界。
“喏。”
“方才可是听曲太入迷了?本宫唤了好几次都不做声。”
“回殿下,小的方才确实是在胡小姐的曲子里沉浸,无法自拔。”齐光弯下腰,“请殿下责罚。”
太子笑道:“无妨,无妨。胡小姐出神入化,如此也情有可原。”
“谢殿下。”
胡一与齐光的声音同时在大殿上响起,交织着回响,飘散,声音化成绢,缠绕、缠绕……两人视线交接,缠绵。
齐光终于看见了,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思念。
胡一终于看见了,那股紧紧包围着自己的强烈欢喜。
泪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只属于两人的相遇。
“如此,齐光,本宫也有些乏了,不然便由你来挑选曲目,再与尚书言。”太子转头看了看齐光,“可否?”
“回殿下,小人必竭尽全力,殿下早些歇息。”
太子从座位上站起,齐光才意识到,皇后方才已经离席了。
大殿之上,阳光铺满整间朱红门柱,金黄璀璨相交着暗红色彩,宣告着这间屋子的荣华庄严。下人们揭开门缝,屋内人们低下身子,恭敬地离开着,按照顺序,胡一该是最后一个,转身出门的人。
正午阳光的影子一点一点的拉长,胡一的距离离齐光站立的大殿中央愈发遥远,胡一的身形似乎快要被眼前灿烂耀眼的阳光吞没。齐光脑中回想着当初在乐坊时,夕阳西下处,自己尚未抓住的离去尾巴,齐光为之遗憾到现在。如今既然有机会见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可齐光还是没有勇气,还是无法喊出那句:“胡一,留之。”
“胡一,留之。”
大殿之上响彻这声音,浑厚有力却带着点恍惚虚无,当齐光意识过来自己脱口而出这句话时,空气中漂浮着的“之”的尾音明显的颤抖了一下,齐光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而胡一明显也吓到了,瘦小的肩膀与那尾音一同颤抖后,方才回过身看向齐光。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在两个人都无意中震撼了两个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