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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声(四) ...

  •   胡一手上虎口处,刘妈妈的泪水一滴、一滴的在凹陷的地方成了小小的湖水,刘妈妈颤抖的身体,让那潭小小的湖水在门框边透出的微光中竟轻轻泛起了点波澜,惊动了胡一内心中那份小心翼翼。胡一蓦地睁开双眼,抬眼看着刘妈妈止不住颤动的脸庞,耳尖的血腥味愈发浓重,胡一本能的顺着味道的源头望了过去。
      眼前女子长发盖过了她的脸颊,雪白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鲜红的血迹与暗黑色的疤痕一道,一条一条的刻在雪白身体上,两条腿岔开,腿上的红绳格外显眼,牢牢地绑在椅子腿上,红木被那绳子勒出了原本色彩。
      胡一不敢相信眼前人,是那个昨日还同自己欢声笑谈的姐姐,是那个前几日听说胡一要给她作曲时热泪盈眶的姐姐,是那个这些年来胡一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地的依靠,是那个四年前在森林里清晨给哭的抽搐的胡一唱歌安慰的姐姐。
      她不动了,她身上的鲜血流到干涸,变成黑红色的血块凝固了,黑色的光滑长发早已干涸,枯萎的搭在眼前那人的身前。
      所有的一切都是枯萎无声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胡一跪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姐姐,这不是姐姐,这不是姐姐,这不是……这不是……这……

      可是姐姐身上轻微散发的香味,还有那胡一熟悉的感觉,在眼前枯萎无声的画面里,渐渐生动起来,在胡一惊恐的双眼中,一刀、一刀地划拉着胡一的双眸,胡一心上那最柔软最柔软的地方,眼前一道道伤疤就这样一遍一遍的刻在胡一的心上,胡一看不见眼前景,所有的一切被泪水模糊。
      胡一的本能在试图安抚着胡一的悲痛,可当豆大的泪水砸向地板时,胡一拼命的闭上双眼,闭上双眼眼前的姐姐就活过来了,她就站起来了,她把胡一拥进怀里,胡一拼命的抱住,抱住!
      怀中人化为灰烬,化为鼻尖的缕缕草药味,胡一伸手抓向虚无缥缈的烟雾——于是看见了床帘,身旁女子用匙子碰撞碗壁的叮咚声。
      胡一砰的坐起来,泪眼婆娑的说着,姐姐,姐姐。
      心脏却一抽一抽的疼。
      言诺真的不见了。言诺真的……不见了。

      床边的刘妈妈见胡一这般模样,手上那碗汤药味顿时就熏进了刘妈妈的眼睛,那副红肿双眼因为这碗安神药变得愈发肿胀,只是……已然流不出一滴泪水。
      看着胡一慌张惊恐模样,刘妈妈,不知如何开口,让胡一乖乖在面前喝下这碗——安神汤。
      胡一红着双眼,扭头看向刘妈妈,刘妈妈脸上丝毫没有粉水修饰痕迹,岁月斑驳痕迹上了苍白脸庞,头上角冠随意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发丝上苍白的岁月痕迹没了遮挡,便显露无疑。
      “刘妈妈……”胡一虚弱的叫了一声,妈妈红肿的双眼便映入胡一的眸子里。
      这哪里是那位风火的妈妈,这哪里是那位昔日里为了钱财与众人争执的妈妈,这哪里是那位风情万种的妈妈。
      为何言诺姐姐丢下我后,还要将妈妈的灵魂带走?
      胡一扑进刘妈妈的怀中,任凭眼泪落下。
      物是人非,所有不过一枕槐安——空欢喜一场。

      那夜,胡一在琴房里呆了一夜,那曲未完成之筝音,胡一拼了命的也要将它谱出。
      却不知从何下手。
      手指尖一勾,眼前言诺的身影闪烁;筝声入耳,伴着言诺那日笑声,刺痛着胡一的内心。
      她抚摸着琴弦,言诺那副雪白身体又在眼前晃荡,那干枯的头发垂下,那猩红的血液垂下,一切都未可知的下垂,下垂……胡一进了无底洞的深渊。
      十八层地狱里,回荡着言诺的声音:“逃!快逃!胡一快逃!”
      胡一被刺耳的尖叫声惊醒,抬头,又是一场艳阳高照。

      胡一以如此颓废近半月有余,不回房,除了粥水,其余的都不碰。刘妈妈知是为何,却不敢打扰,这份悲痛,不知要用怎样的时间才能治愈。
      甚至就连自己,看见那些前来的客人,眼前都是那副血腥画面,好像每位客人手里都有鲜血,下一秒便要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一般。
      刘妈妈忍着不适,送每位客人入房时,压抑着自己的颤抖,低声下气的收着每位客人投给的通宝,刘妈妈总会想起,那日放在柜台的,带着言诺鲜血的——银钱。
      那日胡一昏厥后,刘妈妈吩咐店小二,找个民间口碑好的收尸人,不管给多少通宝,都要让他们接了这活,在某个风景极佳的山头,把言诺……埋了。
      千万不要在乱葬岗随意丢弃,千万……千万要是一个四季都有彩虹,一旁是流水小溪,草木成荫的地方,那墓碑一定是要好看一点的木头,不能是路边随意捡的枯木,一定要是一圈一圈年轮点缀,有纹路的木头;那墓志铭,一定要是一句好听的话语,不能是贱民,不能是风花儿女,一定要是女娘,一个美丽独立的女娘。
      刘妈妈看着店小二,红肿的眼神里仿佛有无数根箭矢,飞跃到店小二的内心,刺穿了原本的那颗厌恶之心。
      她们心中是有理想的,她们成为贱民,不,没有人愿意成为贱民穿戴坎肩角冠被人唾骂终身,没有人愿意这般,她们明明有才学,有特长,却在这社会的阴暗角落里被石头碾压,被乌云遮挡。她们本该是骄傲的女娘,却……
      被贬低的毫无尊严。
      她们该拥有尊严,与自己一样。

      过了月余,胡一捧着古筝,蒙着面纱,赤脚走上前院戏台。
      秋末,门外的金黄落叶随着风零星的飘落着,绵绵细雨在江南这片地方终日淅淅沥沥的下,带着一丝丝冷气的风随着小雨呼呼的吹,吹过前院聚集的客人,吹动胡一的飘渺面纱,胡一穿着坎肩,轻轻坐下。
      戏台旁因这一女子的出现围了许多客人,熙熙攘攘的透着冷风交流着。
      胡一将筝放在台面上,手轻轻抚摸筝面,浅浅磨砂的筝面给胡一已经麻木的双手带来了一点点触感。
      胡一手指一勾,一按,一起,一伏,最初的几个音符渐渐汇成了溪流,流向山川,流向那句“女娘言诺,葬于此地”,流向那道覆盖言诺遗体的彩虹。
      一声声,一句句,皆是胡一对言诺的哀悼。
      名为《月落参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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