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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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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珹竖起一根手指,更正道:“不对,准确地说,这是ONE OF。”
尹燧:“你到底有多少个家?”
叶珹大言不惭地数了数手指,“不算写字楼这种商用地产的话,国内大概有二十套。国外的话,瑞士、法国、意大利、希腊还有美加的都是托管,记不清到底多少了。然后……”
尹燧:“……好的,没事别乱抖你的房产证。”
叶珹拍了拍方向盘,说回了正题:“这车肯定被装了定位器。不然他们不可能那么精准地找到你。”
尹燧喘了口气,“你说得对。”
“所以还是拆了比较保险。你又不是一辈子不出家门。”叶珹说,“再说,家属区哪儿来的安保?就凭那两个门卫?肚子比孕妇还大,别逗了。真有人在家属区拦你,那也神佛难救。”
“来你这里,不怕引火上身?”尹燧问。
叶珹胸有成算地说:“这小区有人脸识别系统,访客只有住户带着才能进。”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叶珹又说:“我不是多管你的闲事。只是林旭尧那件事还没了,你人无了,难道我把报告交给江海洋么?”
尹燧“嗯”了一声,抱紧了双臂。
他方才只是乏力发冷,现在眉心连同着头顶也有些胀痛起来了。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秦耀文十四年后的报复,亦或二者兼有之。
他仰起脖子掐住眉心,形状漂亮的喉结微微一动。
时间来到了凌晨两点半。再能熬的人到了这个点,也难以抵挡汹涌而来的困意海啸。
叶珹瞥着他,打了个呵欠。泪光朦胧当中,尹燧的侧脸逐渐模糊成许多层重影,待眼泪褪去,那些重影又慢慢重合,变回了清晰完整的一个侧影。
到了凌晨,人总是比白天更感性、更不清醒。
叶珹瞧着尹燧,将他眼下疲惫的阴影和泛白的唇边都尽收眼底。
他眉毛跳了一跳。
好难.看透的人啊,他想着。
这一点和叶珹认识并熟知的所有人都非常不同。
普通人不吝啬向外部传递信息、表达情绪、索取价值和回馈,但尹燧恰恰相反。他整个人呈现出来的状态是完全向内的,一切情感、信息和心思,全都被他敛在了里面,不会向旁人透露一个字。
哪怕是出卖心理的微表情,叶珹也看不见半个。
尹燧从头痛中稍微缓了几分,他皱着眉,声音沙哑地说:“我去拆定位器。”
叶珹道:“我和你一起查,这样快一点。”
尹燧揉了揉眉心,“不急。你回去吧。”
叶珹伸了个懒腰:“你不困么?快三点了,尹制片。”
“不困,”尹燧摇头,“失眠。”
“这小区大门午夜之后就转成人工开闭,没我你出不去。”叶珹下了车,又打了个呵欠。
尹燧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便下了车,弯下身摸向车底。
目光扫过地面的一瞬间,他的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
车位底下,一个银发蓝眸的少女展露神秘的微笑,血浆从她的眼睛里迸溅而出,从脸颊两侧流进了脖子。她的脖子完全腐烂了,半脱落的皮肉耷拉在锁骨前,指向她白骨化的肋骨。
尹燧下意识地扶住了车身,全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只有胃里在翻江倒海地抽搐,想吐点什么东西出来。
眼前飞速闪回过充斥着腐尸气味的老城区,他戴着防毒面具,脚下沾满了黏糊糊的血……
“车头下面我看过了,没有。”叶珹在车底摸了一圈,抬起头来,“你那边有么?”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抑制反胃上,尹燧咬着后槽牙,不断吞咽着分泌出来的酸苦的唾液,听不清叶珹的声音。
“尹制片?”得不到尹燧的回应,叶珹走到了他的身后。
只见尹燧僵硬地半跪在地,原本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色彻底没了血色,神情痛苦,口中含糊地念道:“不要……”
叶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然后一把将他架了起来,塞进了牧马人的车后座,牢牢地压制住他,掐住了他的下巴,“尹制片,你看着我。”
他下手毫不留情,把他掐得很痛,以至于尹燧从可怕的恍惚之中醒转过来后,立即去掰开叶珹的手。
“别害怕,那是我贴在车位上的插画。”叶珹放开他,“你……PTSD?”
尹燧的神智逐渐恢复了清明,他没有说话。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在医院里,”叶珹凑近,急促地说着,“你所谓的被吓到了,也根本不是被吓到了那么简单吧?”
尹燧只是凝视着他的双眼。
“你在S国遇到了什么,”叶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里竟有依稀可辨的心疼,“尹队?”
尹燧垂下眼睛,“别叫我尹队。”
叶珹改口:“尹制片。”
尹燧推着叶珹的胸口,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过他抵不过叶珹健康强韧的体魄,仍旧保持着被推倒在座位上的姿势。
牧马人的后座纵使宽敞,挤了两个身高一米八五打上的成年男人,空间也变得狭窄局促起来。
车内温度急剧上升,尹燧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两人莫名其妙地对峙,眼神在空中兵刃相接,打得有来有回。
过了几分钟,尹燧头疼得厉害,率先缴械投降。
他抿了下干裂的嘴唇,说:“我遇到了很多。屠.村、种.族.灭.绝、人.肉.炸.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不会想听的。”
叶珹撑在尹燧头边的手抓紧了坐垫上铺着的毯子:“我想知道那里的人都在经历什么。”
尹燧抬起一只胳膊横挡在眼睛上,“L市屠.杀。你知道吧。满街都是尸.体,三十度的高温下全部高度腐.败。所有人的防护服外面都是厚厚的一层苍蝇。你甚至能看到空气里飘着绿色的雾。我们就这样从尸体上压过去,车轮沾满人.体.组.织,发出黏糊糊的声音……
“DAS攻占D市文教区之后,把D大的女学生召集到学校广场上,像货物一样挑选。如果只是被强.女干,已经是求也求不来的好运……
“沦陷区难民希望逃到政府军的管辖区,但是二者的边界处有一百米宽的地雷带,埋着密集的雷。人只要经过必定尸骨无存。尽管如此还是有成千上万的人不顾一切穿越这里,从来没有人活着走出来。那片地特别肥沃,野草一茬一茬地长……”
叶珹听得胃痛。
他以为,在I国见到的场面就已经是人类所能经历的贫穷与苦难的极限,但S国则是一个披着伪装的无间地狱。
尹燧亲手把伤口撕开,让叶珹得以窥见里面腐烂的肉和喷涌出来的脓水。
这是小国的悲哀。S国的报道与中.美.关.系、欧.洲.经.济.危.机之类的话题比起来,永远都默默无闻。
在不少新闻学者眼里,好像只有四.次.中.东.战争那样大规模的正面冲突才有报道价值。内.战和小范围的纷争影响有限,就像一块小石头丢进海洋里,掀不起任何波澜,又何必把目光投向这里。
无数战地记者冒着生命危险在战争一线发报道,到头来往往没有那些坐在敞亮的演播室里谈论经济和国.际.关.系的评论员显眼。
“不要再说了。”叶珹伸出手,尹燧还没说完的话被他捂进了喉咙里,“你累了,跟我去休息吧。”
尹燧推开他,“我得回去。”
叶珹退出了车后座,冲着缓慢起身的尹燧竖起三根手指,深情款款地装抹泪:“尹制片,您不担心个人安全,也要为节目组着想!《华兴聚焦》不能没有您啊!”
尹燧一点也不想从他这一次,只不过他的身体很坦诚地表达着不满。
无谓挣扎了片刻,尹燧下了车,对叶珹道:“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