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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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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吧。”男医生处事不惊地示意他坐下。
叶珹拉开医生对面的椅子,把纸条放在他桌上,“我是熟人推荐来的。”
“你熟人也是同.性.恋?”医生问。
叶珹一口气哽在喉头。
医生疑信参半地发愣的叶珹,“你不是说熟人推荐来的吗?”
大脑飞速运转,情绪只是在思绪上打了一下结,很快就解开了,让逻辑有条不紊地延展下去。
“对对对,是的。”叶珹笑道,“平时不太敢说这个词。”
“有什么不敢说的,在我们医院,蛮多的同性恋来做矫正,不光是同性恋,网瘾、青春期各种叛逆都可以做。”陈医生介绍道,“靠的是口口相传的口碑。”
叶珹眯起了眼睛。
在电击治疗看似成为过去的今天,那些恶魔们并未消失,而是披上了完美的伪装,潜入了人们信赖的安全区。
“那具体是个什么样的矫正方法?”叶珹调整了一下坐姿,问。
“MECT。”
“那不是针对抑郁症的么?矫正的话,会不太一样吧?”
“我们就是在治疗抑郁症。”陈医生显然对叶珹的问题早有准备,有理有据地说,“虽然说是来矫正各种问题,但根本目的还是为了使人走出困扰嘛。”
“此话怎讲?”
“需要来矫正的人肯定是受到了问题的困扰以至于影响到了正常生活。那么把这些问题解决了,人就可以走出阴影,远离抑郁。”
叶珹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傻.逼。
这不就是玩文字游戏,钻规章制度的空子么?
反侦查意识还挺强。
叶珹继续问:“那要怎么操作?”
“我们会有专业的治疗师引导你。你只需要跟着指示走就好了。”医生说道,“在治疗之前,我们会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
叶珹:“哪些基本情况?”
“年龄,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和常人不同的时间,以及伴侣或者喜欢的人。”陈医生对着屏幕念道,“我这边会记录的。”
“等下,医生。”叶珹向桌子边靠了靠,“前两天自鲨的林旭尧,您在新闻头条上看到了么?”
“看了。”医生手扶着镜框,视线定定地投在电脑屏幕上,没有看叶珹,“我觉得他自鲨的根本原因还是家庭纠纷吧。我们的治疗效果很好的,也不会有副作用。”
“实不相瞒推荐我过来的正是林旭尧妈妈,”叶珹一脸的单纯好骗,“我和他是老熟人了。本来早就想来看看,结果正巧遇到这糟心事儿,就耽搁了。正好我也在想,是不是真的很痛苦呀?”
“MECT总共十五分钟一次怎么会痛苦呢?”医生被叶珹的担忧给惹得有些急,“我们医院肯定不会给人造成伤害。林旭尧我了解,他是他妈妈逼着来的,家庭关系、亲子关系一塌糊涂,即使不做矫正,早晚也得想不开的。”
叶珹瞳孔微缩,稳住声调,说:“那我就放心了。”
“嗯,你可以开始说你的基本状况了。”医生敲了下键盘,做好了记录的准备,“咱们这儿六点下班的。”
于是,叶珹开始煞有介事地胡诌。在他的描述里,他十二岁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同性;今年二十五岁,目前是一名悲惨打工人,对自己的直男同事爱而不得,痛不欲生以至于生活不能自理,遂决定来彻底了断烦恼。
听完叶珹的叙述,陈医生给出了治疗方案:需要连续做四次MECT,每周一次,并表示今天就可以做第一次。
叶珹干脆地答应:“那现在就去做吧。”
“中庭自助缴费机缴费后去4号MECT治疗室。”陈医生说着,从打印机的出纸口拽下一张缴费单,签了字递给叶珹。
缴费机前,看着三千八百块的账单,即使是不缺钱的叶珹也眼前一黑。
这家医院属实是将黑心贯彻到底了。
为了拿到一手资料和有说服力的证据,叶珹豁出去了,就是要来个以身试法。他直接付了三千八,随后进了治疗室。
治疗师头发花白,距离退休年龄的时间可以按小时算,看起来和蔼可亲。见到叶珹,她亲切地招呼他在诊疗椅上躺下。
“不用打麻醉么?”叶珹看着她把仪器连好,固定住他的手脚。
“过程中你需要听我的指示,打了麻醉无法反应。”治疗师解释道。
老实说,自由被限制的确给人一种危险的恐惧感。
叶珹挣了挣手上的束缚,试探着如果电流不能忍受,自己可否强行中断。
治疗师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提醒道:“仪器非常结实,你挣脱的话反而会弄伤自己。想要有好疗效,就配合我。”
下一秒,毫无预警的,电流猛然沿着全身的脉络游走,刺痛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现在回想你最喜欢的人。”治疗师对叶珹的痛苦视若不见,“认真地、仔细地想。想好了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叶珹的大脑里闪过了无数人的脸,嬉笑怒骂、男男女女。
几百张脸走马灯似地闪过去,最后在尹燧的脸上停了几秒,随后,思绪被加大的电流中断,尹燧白净淡漠的脸如同狂风中的沙丘,破碎、风化,飘散向远处。
他眼前转为漆黑,血管热辣辣地疼着,好像随时都可能爆裂开。
治疗师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指示,但随着治疗的持续推进,叶珹的意识愈来愈模糊不清,无法接收她的信息。
他的大脑好像在飞快地液化,变成缓慢流动的滚烫的岩浆,在酝酿着一场猛烈的爆炸。
漫长的十五分钟结束,叶珹已经失去了行动的力气,全身瘫软,胃里翻涌起排山倒海的恶心。
“想吐就吐这里。”治疗师早有准备,轻车熟路地拿过一个小垃圾桶递给叶珹。
他的胃抽了几次,泛出了一阵胃酸。
叶珹拿着桶:“呕……”
食道被酸液烧灼着,刺激着他的理智。
他清晰地理解到,将电击的痛苦和被想到的对象紧密联系在一起,只要接触到脑海中出现的人,身体里的疼痛和反胃都会被唤醒。
这样的治疗,林旭尧被迫接受了长达半年之久。
他之所以会选择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一定是被碾压踩踏过无数次忍耐的极限。
叶珹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又躺在椅子上缓了几分钟,意识才恢复。
他扶着旁边的仪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步履不稳地向外走去。
医院外,天色渐晚。叶珹的眼底被不断浮现的黑色阴影遮盖,视物不清。他在停车场转了好几圈才找到自己的车,然后打开车门进了驾驶座里,握紧了胸前的吊坠。
那是一颗上帝之眼,上帝的瞳仁,是他的微型摄像头。
他手心针扎般的痛,双手颤抖着点开微信,拨出了电话。
那边没让他等太久,顺畅地接通。
不等对方发声,叶珹就一口气将今天的情况汇报了出去:“小顾,我在惠仁医院,我查到了林旭尧自鲨的原因。这里有人继承了杨永信的衣钵,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还未能全部说完,眼前便闪出了无数的雪花,紧接着便倒在了方向盘上。
手机从他松开的手中掉落在地,里面传出了另一头焦急的问话:“你怎么了?喂?叶珹?!”
*
尹燧赶到惠仁医院的时候,停车场只剩下一辆车了。
他来不及把车停正,就匆忙下了车,上前敲了敲车窗。
无人回应。
他试着拉动车门,“咔哒”一声。
车门没有锁。
尹燧心中一沉。
驾驶座内,叶珹不知何故趴在了方向盘上,一只胳膊压在额头下,另一只胳膊软绵绵地垂着,地上的手机还显示着微信通话的页面。
尹燧弯下腰,试探性地晃了晃叶珹的肩膀,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叶珹模糊地哼了一声,从昏睡中坐了起来。
尹燧眉头松弛了些许,但未见舒展,“你怎么了?”
叶珹定睛看了眼尹燧,抬手揉了揉眼睛,沉默片刻,然后忽然吓到了一般弹了起来,“尹制片?你怎么在这儿?”
见他精神略有恢复,尹燧稍微放下心,安然回答:“你给我打了电话。”
叶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尹燧,“我,给你,打了电话?”
尹燧点头。
叶珹拍了拍脑袋,仿佛听见了什么荒唐的事,“怎么可能?我没事找你干什么?”
“你可不像没事。”尹燧胳膊搭在车门上,放松地站着,说道。
“我叶某人就算有事也不可能找你。”叶珹摆了摆手,习惯性地去拿装进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然而口袋里空空如也。
尹燧拿着自己的手机,说道:“你手机在你脚边。”
“?”叶珹视线投向脚边,手机果然正躺在地上。
“是吧?”尹燧问。
然后地上的手机也问了一声“是吧”。
叶珹心态炸了。
他大抵是真的给黑心医院的MECT电傻了,竟然把原本应该拨给顾逸星的电话拨到了尹燧手机上。
叶珹后悔得恨不得当场以头抢地,还不如继续晕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