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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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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叶珹的懊恼,尹燧问:“你说你来调查林旭尧的案子,有和社里报备过么?”
叶珹低头捡起手机,掐灭了语音通话,说道:“没有。我是独自行动,没让任何人知道。徐老师都不知道。”
他还挺骄傲。
尹燧口气严厉:“你不要命了?这非常危险!”
叶珹握拳敲了下还在痛的脑壳,顿了一会儿,闷声说:“我不想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不光是对林旭尧,对我自己也得有个交待。”
尹燧顿口无言。
在傍晚凉意渐重的风里,默了片刻,他凝视着叶珹发黄的脸:“这事儿真的这么值得么?”
“当然。”叶珹转过头来,把车门彻底推开,伸出一条腿踏在地上,“我知道你们都不认可。所以单刀赴会拿到证据是我能做的一切。”
“你的调查表明问题出在这家医院?”尹燧抬眼看了看惠仁医院在夜色里亮起的红色招牌。
“没错。”叶珹笃定地说。
尹燧看着他,“证据?”
叶珹把项链从脖子上摘下来,托在手里放到尹燧眼前,“全录下来了。我为了亲身体验林旭尧受的罪,花了三千八被黑心MECT折磨了十五分钟,我他妈人都快裂开了。”
“MECT?没打麻醉?” 尹燧脸色瞬间凝重。
“说是什么矫正治疗需要保持清醒,所以不能打麻醉。”叶珹揉了揉憋闷的胸口,“我现在还想吐。”
“你疯了?”尹燧太阳穴发紧,“电休克治疗把握不好尺度会受伤甚至会死人的!”
“我这叫为了事业奉献自我。”叶珹把项链收回来戴好,眼睛里透出傲然的笑意,“怎么样?干得不错吧?”
尹燧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你需要休息。我送你回家。”许久,尹燧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不回去。”叶珹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得赶紧把视频发给徐老师。我想和他商讨一下怎么写稿子。”
“你入行好几年了吧?”尹燧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安全意识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家医院挂号不用身份证。”叶珹从车里伸出手来,抢尹燧手里的手机,“我留的号码也是随便写的。”
“你当医生是傻子,”尹燧把手机高高地举过头顶,“内容一看就知道是你拍的。”
叶珹缩回了手,挑眉道:“尹制片,你对我是不是太关心了点。”
他长得本来就不是多么正义凛然的英俊,而是俊美里带着街溜子才有的痞气,这话一出,尹燧听出了一种轻佻的玩味来。
他把手机甩给他,不偏不倚地说:“行业前辈的职责所在。”
“你是真不会演啊。”叶珹大失所望地垂下了嘴角,“你就不会说‘你是我最看重的后辈,所以我非常在乎你的人身安全’之类的么?”
尹燧照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是我最看重的后辈,所以我非常在乎你的人身安全。”
他鹦鹉学舌的模样透着点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耿直和单纯。
“你真的三十?”
尹燧:“五十了。再过十五年退休。”
“得,等我干出一番事业一定回来孝敬您,陪您养花撸猫,丰富您的老年生活。”叶珹信誓旦旦地说。
尹燧微勾唇角,抬腕看了眼表,“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他衬衫袖口里露出的半截白皙手腕骨骼分明,瘦削但并不嶙峋。叶珹不经意瞥了一眼,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他抓住他手腕的手感。
一只手就能握得过来,但坚硬又强韧,让人以为他在暗中攒着一股子劲。
叶珹忽然咽了口口水。
“怎么走,叫个代驾还是自己开?”
“……啊?你说啥?”
尹燧:“你在想什么?”
叶珹拉上安全带掩饰神游的心思,“小问题,我自己能开。”
尹燧在替他关上车门前一瞬又顿住了动作,想起什么似地问:“你今晚在家么?”
“我的房子睡起来比职工宿舍舒服吧?”叶珹看着车窗外的尹燧,大大方方地说,“当然我是不会介意你来过夜的。”
“……”尹燧被他这一句天塌地陷紫金锤给锤得不知所措。
想了半天,他才想到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我把你的衬衫还给你。”
“不用了,尹制片觉得合适的话就留着穿吧。”叶珹壕气十足地挥手。
“我说了不喜欢欠别人。”尹燧的手按住了车窗边缘,“或者你告诉我价格,我转你。”
“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尹燧径直关上了叶珹的车门,连同他那张挂着欠揍笑容的痞帅痞帅的脸也一起关到了车门的那一边。
尹燧没再回社里,今天的工作已经忙完了。
他在回家之前去了趟燕外对外开放的食堂,随便找点东西祭一下五脏庙。
在S国待久了,他最是讨厌浓郁厚重的味道,买了碗桂花粥、一碟清炒时蔬和几个小米糕就算是一餐。
他在S国的工作条件谈不上恶劣,但也说不上多好。当地的菜色是典型的中东菜,香料和油像不要钱一样狠命放,却还是盖不住菜品里羊肉的膻味儿。
对于喜欢吃羊肉的食客来说,中东菜是饕餮盛宴;但对于尹燧来说,却是能夺命的大杀器。这导致D市分社的大部分泡面囤货都给了尹燧。
不过,为了补充能量,需要大量运动的尹燧不可能餐餐都靠着泡面续命,也逼迫自己吃下当地食物。
结局就是他现在死挑食。
“尹燧,好巧,你也在这儿?”
抬眼间,孟思灵已经在对面坐下。
“才下班?”尹燧把自己的餐盘往后撤了撤,给孟思灵腾出地方。
“不是。吃完饭还得接着干。”孟思灵拿着勺子拌匀饭上盖着的酱料,“不知道几点下班。”
“又有活动要忙?”
孟思灵点头,“下周末的秋季运动会啊。”
燕外运动会每年春秋两季举办,已经成了二十多年来的固定节目,尹燧差点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你就吃这么点?”孟思灵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写满了担心。
“嗯,”尹燧捏着勺柄,“上了年纪,要多注意了。”
“你在说什么呢?”孟思灵笑道,“这才刚过三十,就叫上了年纪?”
“三十岁和年轻时能比么?”尹燧摇了摇头,自嘲道,“比不了。”
“怎么就比不了了?”孟思灵夹了一筷子锅包肉放进尹燧那盘翠绿的清炒时蔬里,“三十而已。”
“你觉得我老吗?”尹燧冷不丁问。
“不老啊!咱们不是差不多大吗?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呢,你怎么会老?”孟思灵像是听到了冷笑话,“你今天这是怎么啦?”
尹燧咬着西兰花硬邦邦的梗,含糊地说:“有人年龄歧视我。”
“谁?!”孟思灵愤愤不平,“三十岁就被年龄歧视?怎么啦他是活不到三十了吗?”
“可是和二十五六岁的人比起来是会差很多吧?”尹燧手捧着粥碗,睁着一双澄净清澈的眼睛。
在孟思灵眼里,他无辜又委屈吧唧的,惹人怜爱。
她封心锁爱多年,在尹燧面前屡屡突破防线,此刻更是溃不成军。
“二十五六岁很年轻,当然。但是过几年就‘老’了。没什么可羡慕的。”孟思灵放下了勺子,手挡在嘴巴前咀嚼着,“你看,我们三十的人至少平稳度过了二十五六岁,看过了二十七八九岁的风景,二十五六岁的可不一定有我们的今天。”
“道理我都知道。”尹燧端着碗,没有喝粥,黑沉沉的眼睛里晕开若隐若现的惆怅。
孟思灵的雷达竖了起来,她警觉地问道:“怎么突然关注起这个来了?是不是遇见了心动的人,而她只喜欢弟弟?”
“不是。”尹燧干干脆脆地否认,“没有心动的人。”
只有心梗的人。
但他决定还是不要把那人的名字轻而易举地卖给孟思灵,背后嘴别人这种卑鄙勾当,实在是不能为他的道德标准所容忍,他便默默吞下了后半句话。
孟思灵虚惊一场似地松了口气,“也是,能进你眼睛里的女生,肯定是才貌双全家世又好的六边形战士。哪儿能那么容易就遇见。”
尹燧抿唇不语。
他回想了一下他过去的三十年,辗转了多个城市,算得上颠沛流离。从贝尔格莱德到燕山,再到S国的各个地区,始终不得安宁。
在这样随时都可能出发去远行的生活里,他的一颗心永远高悬在一片滚烫的热浪之上,无处停歇。在漂泊不定之中,爱情比最珍贵的钻石还要奢侈。
他在课业、玩乐、斗争、事业中游走,甚至从未对人动过一点心思,能有人走进他的生活也实属罕见。
“我吃好了。”孟思灵心满意足地拿出湿巾擦了擦嘴巴,原本浓艳的口红掉了大半,反而描绘出了她温婉可人的一面,“我先回去加班。下次见啦。”
“好。”尹燧答应。
食堂最后的一批食客也渐次离开,为数不多开着的窗口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九点钟开始的夜宵。
尹燧把餐盘收拾好放到回收处,出了食堂信步往不远的华兴社家属区走去。
文教区寸土寸金,一众名校和几家新闻社挤在一块儿,彼此难舍难分。
家属区和燕外中间只隔着一条路和一块小广场,经过了分界线,学校里的吵闹和热气就都抛诸脑后。
尹燧经过遛柯基的老教师、抱着孩子散步的博士生夫妇、踩着滑板社冲刺的小朋友,踩着若干人的影子独行。
他太习惯这种生活了,一个人活在世俗之外,开着旁观者的第三视角观察世间万物。悲苦与快悦尽收眼底,转化为对更深层次问题的探索与思考。
这是记者的职业病,在这群病人里,尹燧属于是病入膏肓的那一类。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就再也无法将工作和生活彻底分开了。
他渐渐地将职业里的冷酷和果决带到了自己的日常里,城市和人群热闹繁华很难影响到他的心情,而他也愈发习惯上帝视角,不愿融入这红尘人间。
尹燧说不上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谁又能说得上来呢?
这宇宙里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他也不能妄下定论。
只是在从S国回来之后,他难以跨进眼前的世界,不得不困在某个打不破的死局里,然后好像人生也好时间也好,都卡死在他回到燕外的那一天。
奔走在前线,向世人传达真实的讯息是他入行之后的唯一理念,如今骤然脱离了战场,反倒感觉无所适从,以至于过去了一天,容轩向他递出的邀约还悬而未决。
路灯拉长他的影子,待他走近,影子又缩短,走远之后再次拉长。
他盯着脚下的影子,看着它从长到短,又从短到长,如此接力跑似地循环往复,心底竟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凄凉来。
到了家属区门口,大门旁的竹林边蹲着两个正在抽烟的男青年。
烟雾缭绕之间,尹燧听见两人在攀谈着股票的涨跌,痛骂股市又噶了他一波BBA。
在学术氛围浓厚的地方谈论金钱,多少俗了点。
尹燧向来对钱不感兴趣,便加快了脚步。
在经过那两人的前一秒,他与其中一人擦了下视线。
紧接着,尹燧脑子里的一根弦“啪”地断了。
他当即转身向外走,同时掏出了手机,拨通叶珹的电话。
“尹制片?”叶珹刚下班回家,声音懒洋洋的,“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好了要来我家借宿?”
“是。”尹燧回道,“你方便出来接一下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