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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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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急诊大楼依旧人来人往,救护车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急救室外的塑料椅上,尹燧仰着头坐着,手上被缠了几道厚厚的纱布。
容轩坐在他旁边,恻恻不忍,问:“疼得受不了你就和我说,我让护士给你止痛药。”
尹燧摇头回绝,苍白的嘴唇里吐露出因为忍痛而颤抖的字句:“大使馆那边查明情况了么?是什么人在行凶?”
“这会儿了你还有心情关心大使馆?”容轩又气又不好发作,一张温柔的脸上硬是憋出了点凶相,“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容轩这反应并不是空穴来风。
尹燧的手心被割得极深,两个护士缝了老半天才把伤口缝上。要命的是,麻醉维持了一小时不到就失效了,这会儿尹燧只能硬忍着。
他的表情上漠然不动,可人体的生理反应难以违抗。细密的冷汗覆上鼻梁和前额,连睫毛根部都沾染了水汽。
“用不着。”尹燧说道,偏过头去继续盯着墙上“急救中”的显示牌。
容轩跟着他的视线往上看,明白过来尹燧的忧心所在。他咳了咳,说:“叶珹这事儿,我也有责任。”
“他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就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尹燧望着灯牌,黑色的眼眸里,红色的倒影好似跳跃的火苗。
“尹燧,我看得出来。”容轩一手搭上他的肩,“他一定会挺过来的。”
说完,他们两人共同归于沉默。
但凡只是撞车、摔车,尹燧都会乐观许多。然而叶珹在车祸之前,被人在侧腰捅了一刀。
因为失血过多失去意识,才会从接近三米高的环路上摔下去。
两件意外结合在一起,他拿什么说服自己他一定会没事?
“叶珹,我的叶珹!”走廊里一阵骚动,“他到底怎么样了?”
何念搀着一个穿着睡衣拖鞋的女人匆匆来到了急诊室门前。
尹燧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叶珹的亲妈。
她一定是得了消息就赶了过来,一个阔太在平日里不可能以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示人。
舒伊梅抓紧披在身上的厚外套,站在急诊室外试图向里面张望,然而门关得严丝合缝,她什么也看不见。心绪无处发泄,她回身拉住何念,问:“你们领导呢?我要见你们领导!”
良好的教养让她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有吼得太大声,这让何念直接愧疚到无以复加。
她把舒伊梅带到容轩跟前,向两人介绍道:“叶妈妈,这是我们总制片容轩;容制片,这位是叶珹的母亲。”
容轩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
尹燧也要起身,却被容轩礼貌地制止了,“我来处理。”
“他还是个实习生,把他派去做这么危险的任务是你们的失职。有风险却不提供预警,这是一。” 舒伊梅对着容轩劈头盖脸一顿输出,“发生火灾之后,领导先跑,却让叶珹给他捡相机;不保护后辈,把他送进危险境地,这是二。他已经离开现场却无人关注,耽误了最好的救援时间,以至于出现车祸这样的二次伤害,这是三。”
到底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即便是哭红了眼睛,逻辑也还是条理清晰,层层递进。边上的小崔和何念都自愧不如。
“这三件,我无可辩驳。”容轩低下头,深深给她鞠了一躬,“对不起,叶妈妈,是我们的过失。”
在他直起腰的前一瞬,尹燧冰凉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袖,然后一个使力,他站了起来。
舒伊梅斜着眼睛看向他。
“不是他的过错。”尹燧木木地说,“是我的错。”
舒伊梅撩了一把额前碎发,眉头下压,认出了尹燧,“你是……尹制片?你怎么会在这里?”
所有人齐齐地向尹燧投去不解的视线。
“叮咚”一声,急救室的灯熄灭了。
众人都顾不得当前的话题,争先恐后地跑到了门边。
最先出来的护士摘了口罩靠着墙大口喘气,满面的汗水,头发梢都湿了,似是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
舒伊梅不管不顾地上前,急不可待地问:“他怎么样?叶珹怎么样?”
“失血量超过了1600cc,”护士说,“成年人失血达到800cc就会休克。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加上脏器破烈,膝盖骨折和脑震荡,我们花了三个多小时才把他抢救回来。暂时只能说是生命体征稳定。”
尹燧胸口起伏,脸上的冷汗原本就是凉的,被这么一吓,更是凉成了冰。
“生命体征稳定,”舒伊梅先是长出一口气,随后又十分不确定地询问,“也就是说没有生命危险是么?”
“暂时是这样。”
护士说话的当口,医护推着病床出了急救室。
她扯了扯床单的一角,说:“后续会不会有危险,难说。还需要密切观察。”
叶珹被推了出来,当即被在场的其他人围住。
尹燧站在人群外面,通过他们身体的缝隙向叶珹看了一眼。
他脸上带了氧气面罩,双目紧闭。饱满的前额上有几道伤口和红肿,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尤为明显。
护士们推着他向病房走了,舒伊梅被小崔和何念一左一右地扶着,一道进了电梯。
尹燧在他们的后面跟着,想去,又觉得不配去。
在电梯合上的前一瞬,是容轩回身拉了他一把,将他拽了进来。
到了病房外,尹燧再一次止步。
其他人都进了病房探视,他则在走廊找了个远离房门的空椅子坐下。
已经到了供暖的季节,室内暖和得可以只穿一件薄卫衣,然而他手脚冰凉,体内丝丝地渗着冷气。
他攥紧了手心,刚缝好的伤口被指尖挤压,传来钻心的锐痛。
但他面不改色,像是生来就不会感觉到痛似地,继续狠命地握下去。
直到猩红的血迹蚕食了纱布,他也松不开手上的力气。
待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起身,步履沉重地来到病房门前。
房门边插着病卡,上面印了叶珹的名字。
他和叶珹的卡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透过了这张卡看见他一边流血一边竭尽全力保持着意识,行驶在空荡的环路上。
他不敢眨眼,因为闭眼的一瞬,他甚至能想象到叶珹失去意识的时刻会是什么场面,能听见挑战者和栅栏相撞的巨响,看见橙红色的沉重车身失控坠下路基。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一直到眼睛都憋红了,才鼓起勇气打开房门。
特护病房的装修是温馨的风格,粉色的墙壁仿佛母亲的子宫,让人心生安逸,进入这块领地,似乎任何伤害都能被阻隔在外。
尹燧告诉自己要镇定,稍稍平息了情绪的起伏波澜,拉了把椅子坐到叶珹的病床前。
叶珹仰面平躺着,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掌心向上平放在身侧。静脉留置针插在他的胳膊里,药液匀速地从管中缓慢滴落。
他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一根根青色和紫红色的经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他皮肤下面像植物根茎一般交错连结的脉络,想象着鲜血是如何在其中流过。
它们汩汩地从心脏里泵出,走遍了他全身的每个角落,这件稀疏平常的事在尹燧看来竟带着致命的蛊惑。
他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触碰着他的脉搏,指腹感觉到血管一下一下地搏动。
尹燧眼眶骤然一酸。
*
“呼……”
沉睡中愈发明晰的痛让叶珹疼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病房里微弱的灯光无需适应太久,让他很快看清了所处的地方。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我竟然还活着,而是尹燧人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他试图活动四肢,脚趾因为忍痛而蜷缩着,牵动了整条小腿,导致膝盖以下酸痛无比。他想换个姿势,但是失败了,只能挺直了身子躺着。
“尹……”他刚开口出声,大量涌入的空气就呛进了气管,“咳咳咳……”
下一刻,他的手被人握住,“我在。”
病房暖色调的夜灯描画出尹燧沉静的面容轮廓。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昏暗的,唯有他的双眼里泛着淡淡的点点星光。
叶珹目光凝住,呛咳刚一停止,他便问:“尹制片?你为什么……”
“对不起。”尹燧在他床边坐了下来,眼框下微微泛着乌青,看上去异常疲倦。
他在叶珹的床边趴了几小时,压根合不了眼,将将有些困意,就被叶珹的动作惊醒了过来。
叶珹哑声问,“……对不起什么?”
“要不是我……”
“尹制片,”叶珹的手搭在了床边,“我是成年人,我有主观能动性。”
尹燧摸了摸他的手,冰凉的触感。然而他记得从前叶珹的手心有着温暖的温度,干燥而又坚韧。
“盖好。”尹燧抓住他的手塞进毯子里,“别乱动。”
他转过身倒了杯温水,浅浅坐在床边,一条腿撑着地,一手托起叶珹的头,让他就着他的手喝水。
尹燧的力度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似的,胳膊环着他的后脖颈,躯体与他的身体紧贴。叶珹一歪头喝水,就像是埋进了他的怀里。
叶珹故意喝得很慢。
但尹燧也不嫌手酸,就这么稳稳地端着杯子。
等一杯水全部滑进喉咙,叶珹意犹未尽地舔去嘴角的水渍,叹息似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尹燧眉心一皱,放在他肩头的手猛地收紧,“我就在这儿。”
叶珹双手撑着床,坐起来一些,与尹燧肩膀靠着肩膀。
尹燧垂着头坐在床沿,不声不响,内心却被情绪的风暴折腾得天崩地裂。
“尹制片,”叶霆向他这边靠了靠,在他耳边沉沉地说,“我要是死了,你会想我吗?”
尹燧视线极速地抬起,他忙不迭伸手过来捂他的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叶珹拧起的两道眉松开,他无声地笑了起来,口鼻喷出了温热的气流,酥酥地挠着尹燧的手心。
“我逗你呢。”
尹燧的表情不见放松。
叶珹不笑了。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
尹燧的目光一寸一寸打量着叶珹的眉眼、嘴唇和伤口,像是在鉴赏著名的艺术品。他久久地看着他,眼睛里面映出他的剪影。
过了很长时间,他抬起手,止不住颤抖的指尖触上了叶珹的面容。指腹与皮肤相接之后,他的整个手心都覆了上去。
“尹制片……”叶珹呼吸的热度急剧攀升。
他冰凉的手放在了尹燧的脑后,将他按向自己。
距离猝然拉近,尹燧还没反应过来,两片薄唇就覆上了叶珹的双唇。